人大毕业生伍继红,你弄丢了阶层上升的船票(组图)
伍继红的故事,就是这样一个极端案例,它让我们看到了中产生活的真面目,看出中产阶级内心的真恐惧。
人民大学是个好学校。这不是体现在各学科的所谓排名上,而是体现在校友这种共同体的表现上。正是由于校友们的努力,1994级学生伍继红的命运出现了转折。
伍继红于1994年以高分考上人民大学,但是在1996年的时候,国家取消了大学毕业分配。国家高等教育改革,在1992年就已陆续开始。最初是取消分配,把毕业生推向市场,从1999年开始,又开始了大规模的扩招。2016年,仅本科生全国就要招生340多万人。
伍继红1998年大学毕业,需要自己找工作。北大、清华、人大的毕业生,要留北京也并不容易。她学的是档案管理,就业面尤其狭窄,她报考了公务员,通过了笔试,在面试环节被刷了下来。这是很大的打击,再加上父亲生病去世,她精神一度崩溃。
她没办法留在北京,就去广东打工,在那里碰到了自己的初中同学,结婚生子。从这时开始,伍继红事实上就脱离了人大毕业生的光环,她从一个阶层中滑落了下来,掉到原来的生活轨道中。某种程度上说,她比她那些没考上大学的老乡还惨,那些人早就已经认命,从而获得某种从容。
很多人不理解伍继红,既然这么穷,为什么还要生那么多孩子?伍继红到前夫老家时,是盼着复合,当这一愿望落空时,她就彻底放弃了自己。在贫穷的江西山村,人变得麻木,并不会考虑生几个孩子合适。
如今生活在大城市的人,已经很难理解贫穷地区人们的生活方式,甚至也已放弃了去理解的努力,心里还会骂一句活该。
伍继红考上大学的时候,内心肯定确信自己的人生已经有了保障。在90年代之前,农村人考上大学,就完成了一种身份转换:户口从“农村”变为“城市”,人也变成“国家工作人员”。这是一种等级的上升,“跳龙门”这样的历史词汇,很好地说明了这关键的一步。
到了伍继红考上大学的1994年,尽管政策已经在发生变化,对伍继红和她的父母来说,很有可能并不知道巨变即将来临。真正的变化,要从1996年开始。我1997年考上大学,邻居们在恭喜的同时,也有人表示担忧:现在国家不包分配,上大学还有什么意思?
因此,当伍继红没能通过北京公务员面试,她内心的震动可想而知。她无法完成自己的“等级上升”,这就意味着过去的努力全部白费。户口打回原籍,意味着一个更高的等级对她的拒绝。1998年毕业的大学生,还无法像今天的孩子这样,死皮赖脸留在城市,慢慢寻找机会。
事实上,1996年开始的毕业生就业市场化改革,对中国意味深远。既然国家不再包分配,读大学也就不再意味着“为国家而读书”,而是纯粹个人性的行为。它变成了一种投资:花上4年的时间和大量金钱,能得到什么样的回报?
中国的青年人,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变得现实,开始变得“精致利己”,开始把自己看成一件商品,来卖个好价钱。
▲自1999年大学扩招以来,高校毕业生就业难的问题一直存在
1999年开始的扩招,为中国“制造”了大量大学生,大学从最初每年招生几十万人,扩展到现在的每年几百万。2016年,在校大学生(专、本、硕、博)加起来,超过2000万,而整个中国受高等教育的人口,也已突破1亿,虽然和发达国家相比,整个受高等教育的人口所占比利还很寒碜,但是总量却已相当可观。
很少有人思考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1980年代,城市是产业工人的,而到现在,城市在本质上是大学毕业生的。1985年,上海大众成立,在汽车制造厂上班,成为让人羡慕的职业,而到了今天,在任何一个工厂当工人,都不会再有人羡慕。你在报纸上很少看到“工人”这个词,人们开始用“职员”来称呼这种工作身份。
1980年代,江浙一带出现的个体户,让一些学者开始思考中国的中产阶级问题。人们期待中国能像发达国家一样,出现一个庞大的受过高等教育的中产群体。
美国在二战后出现了这个“白领”群体,中国晚了几十年,但是现在也开始出现了这个“白领”或者中产群体。每年700万毕业生投放劳动市场,是中国经济最核心的推动力之一。
▲改革开放以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读大学一直是阶级上升的重要渠道之一
在这个意义上,读大学,就不再是过去那样完成等级转换,而是阶级上升的一个通道。对农村和中小城市的底层来说,考一个理想的大学,仍然是可期待的阶层上升办法。
但是,和等级转换那种由权力加持的普惠不同,阶层上升,本质上是个人命运的搏斗,你只能依靠自己,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赌博。
伍继红命运的典型性,就在于她是人民大学,如果以赌博来比喻的话,她还是拿了一手好牌,但是,由于命运捉弄,她竟然失败了。
最初在网络平台上发起众筹的人大校友,可能只是想单纯帮助一下她,但是,这种行为却唤醒了大量校友内心的阶层意识:作为一个人大毕业生,理应过上中等以上的生活,如此悲惨的底层生活,简直是不能忍受的,它超过了大家心理能承受的限度。
院系老师代表学校去看伍继红,希望她能捡起专业,“等你归队”。这个“队”指什么?很明显,不是指让她回到学校和当年的班级,那个队,只是一个时间概念,没有人能再回去。这里的归队,其实是指“像人大毕业生那样生活”。换句话说,“队”的意思就是一个更好的阶层。
从1996年开始,大学毕业生就开始了这种艰苦的“阶层爬升”,伍继红不是第一个掉队的,当然更不是最后一个,如今掉队也许已经是相当普遍的现象。但是,由于人民大学校友的存在,伍继红看上去是被“掉队”伤害最深的人之一。
尽管中国的高等教育不尽如人意,但是像北大、清华、人大、复旦这样的名校,毕业证仍然接近于一个阶层的认证,一张登上中产阶级生活的船票。
对绝大多数大学毕业生来说,在大城市找到工作,只是一个阶层爬升的开始。这个过程一旦开始,就很难停歇。一次失业,一场大病,一个意外,都有可能让人调转方向,一路向下,万劫不复。
鲁迅在《呐喊(自序)》中感叹:“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伍继红的故事,就是这样一个极端案例,它让我们看到了中产生活的真面目,看出中产阶级内心的真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