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奸实习生 这个女人打破了日本对性侵的沉默(组图)
那是一个春天的周五夜晚,当时一位日本着名电视记者邀请伊藤诗织(Shiori Ito)出去喝一杯。她在东京一家通讯社的实习工作就要结束,曾经向这名记者询问他所在电视台的另一个实习机会。
他们在东京市中心的一家酒吧见面,吃了烤鸡,喝了啤酒,然后去吃晚餐。后来她告诉警方,她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她感到头晕目眩,起身去了厕所,之后在厕所里昏迷过去。
她声称,当晚他把她带回他的酒店房间,在她昏迷时强奸了她。
这位记者是东京广播公司(Tokyo Broadcasting System)时任华盛顿分社社长山口敬之(Noriyuki Yamaguchi),亦是日本首相安倍晋三(Shinzo Abe)的传记作者,他矢口否认这一指控,经过两个月的调查后,检察官放弃了此案。
然后伊藤诗织决定做一件日本女人几乎从来不做的事情:她毫无保留地说出了一切。
在5月的一次新闻发布会和10月出版的一本书中,她说警方已经获得酒店安保摄像头的录像,显示山口敬之扶着已经毫无意识的她走过酒店大厅。警方还找到并问讯了搭载他们的出租车司机,该司机确认她当时已经昏迷过去。她说,调查人员告诉她,他们会逮捕山口——但后来他们突然放弃了。
在其他地方,她的指控可能会引起轩然大波。但在日本,这些指控只吸引了少许关注。
在美国,大量不当性行为案件震撼着国会、好莱坞、硅谷和新闻媒体,引起了举国重视;然而,伊藤诗织的故事是一个鲜明的例子,表明性侵犯在日本仍是一个人们讳莫如深的话题。在这里,鲜有女性向警方报告强奸案,即使她们报警,也很少有嫌犯遭到逮捕或起诉。
理论上,日本的性侵犯比率相对较低。在中央政府的内阁府于2014年进行的一项调查中,十五分之一的女性反映曾遭遇强奸。相比之下,美国五分之一的女性反映被强奸过。
但学者说,日本女性把未经双方一致同意的性行为说成是强奸的可能性远低于西方女性。日本的强奸法没有提到“同意”,约会强奸本质上是一个陌生的概念,关于性暴力的教育也非常少。
而在漫画和色情作品中,强奸常常被描述为性满足的一种延伸。在日本文化中,这类作品往往是重要的性教育渠道。
警方和法院倾向于狭隘地定义强奸,通常只在同时出现了强制暴力和自卫的迹象下才会追查案件,而且,如果施暴方或受害者喝过酒,他们便不鼓励受害者起诉。
上月,横滨检方撤销了一起案件。该案中六名大学生被控强迫另一名女生喝酒后对她实施性侵犯。
在日本,即使强奸犯被起诉和定罪,有时候也不会入狱服刑。日本法务省的数据显示,有大约十分之一的人只获得缓刑宣判。
比如今年,位于东京附近的千叶大学(Chiba University)的两名学生被判轮奸一名醉酒女子罪名成立,却因被判缓刑而获释,不过该案其他被告被判入狱;去年秋天,在另一起团伙性侵案中,被判有罪的一名东京大学(Tokyo University)学生也获得缓刑。
“活动人士开始发起‘不就是不’(No Means No)活动是最近才出现的事情,”上智大学(Sophia University)政治学教授三浦麻里(Mari Miura)说。“所以我认为,日本民众对同意的含义缺乏意识,而日本男性从中获利。”
在内阁府的调查中,反映有过被强奸经历的女性中,超过三分之二的人表示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哪怕是朋友和家人,只有4%的人说她们报了警。相比之下,美国司法统计局(Bureau of Justice Statistics)的数据显示,在美国大约三分之一的强奸案会被报告给警方。
早稻田大学(Waseda University)的性别法律讲师谷田川知惠(Tomoe Yatagawa)说:“对女性的偏见根深蒂固,而且非常严重,人们根本不把性犯罪的危害当回事。”
现年28岁的伊藤诗织对山口敬之提起了民事诉讼。为了突显日本遭遇性暴力的女性所面临的困境,她同意详细讨论自己的案件。
“我知道,如果我闭口不谈这件事,这种可怕的性侵犯大环境永远不会改变,”她说。
51岁的山口敬之也同意接受本文作者采访。他否认实施了强奸。“没有性侵犯,”他说。“那天晚上没有发生犯罪活动。”
东京大坂喜来登酒店外的出租车。警方采访的出租车司机声称曾搭载伊藤诗织和山口敬之,他表示伊藤诗织曾要求送她去一个车站。
伊藤在纽约学新闻时曾经见过山口两次;2015年4月3日,他们再次相逢。
她说,她在东京再次联系了他,他表示自己或许可以帮她在他的部门找份工作。他邀请她去喝几杯,然后去了时尚的惠比寿地区一家名叫喜一(Kiichi)的寿司店共进晚餐。
令她意外的是,一起吃饭的只有他们两个,他们喝完啤酒,又喝了清酒。她说,过了一阵子,她觉得头晕,去了洗手间,头靠马桶水箱晕了过去。
伊藤说,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酒店床上,被压在山口身下,全身赤裸,十分痛苦。
日本法律将“准强奸罪”描述为“利用女性丧失意识或无力反抗的状态”而与其性交。在美国,各州法律不同,有些州将同样的罪行定义为二级强奸或性侵。
伊藤说,她醒来时大约是凌晨5点。她说她从山口身下挣脱出来,跑到了卫生间。她说,她出来后,“他想把我推倒在床上,他是个男人,他很强壮,他把我推倒后,我冲着他尖叫。”
她说,她要求他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以及他是否使用了避孕套。她说,他让她冷静下来,并提出给她买一粒事后避孕药。不过,她穿上衣服,逃离了酒店。
山口承认,把伊藤带去自己的房间“不合适”,但他说,“把她留在车站或酒店大堂也不合适”。
根据律师建议,他拒绝讲述后来发生的事。不过,在回应伊藤的民事诉讼的法庭文件中,他说他脱了她的衣服,帮她清洗干净,把她放在他房间里的一张床上。他还说,后来她醒来了,跪在他床边道歉。
山口在那份文件中说,他要她躺回去,然后坐在她的床上,开始跟她做爱。他说她当时是清醒的,没有反对或抵抗。
“我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山口敬之说。“没有性侵犯。那天晚上没有发生犯罪活动。”
不过,他在那天晚上之后与伊藤互发的电子邮件中给出了一个略微不同的说法,说她爬上了他的床。
“所以,我完全没有在你无意识的时候跟你发生性关系,”他在2015年4月18日的一条信息中说。“我当时也喝得酩酊大醉,像你这么迷人的女人半裸着来到我床上,结果我们就那样了。我想我们都应该检讨一下自己。”
在另一封电子邮件中,山口否认了伊藤的强奸指控,并建议他们去咨询律师。“就算你坚持认为这是准强奸,你也绝不可能打赢官司,”他写道。
伊藤说,她离开酒店后匆匆赶回家洗澡。现在,她知道那是错误的做法。“我应该直接去警察局,”她说。
她的犹豫很常见。御茶水女子大学(Ochanomizu University)的性别研究荣休教授戒能民江(Tamie Kaino)说,很多遭到性侵的日本女性“都会怪自己,她们会说,‘哦,这很可能是我的错’”。
她说,最初接受报案的警察劝她不要起诉,对她的故事表示怀疑,因为她讲述时没哭。她说,还有人说,由于山口的地位,她很难打赢这场官司。
不过伊藤表示,在她敦促警方查看酒店的安全监控录像后,警方最终开始认真对待她的案子。
她说,随后警方进行了两个月的调查,之后,她在柏林做一个自由职业项目时,探长给她打来电话。他告诉她,根据出租车司机的证词、酒店的安全监控录像以及在她胸罩上发现的他的DNA,他们准备逮捕山口。
伊藤说,这名警探称山口将于2015年6月8日从华盛顿飞回东京,他们将在机场逮捕他,警探要求伊藤返回日本协助询问。
不过,到了那天,这名警探又打来电话。伊藤说,他告诉她,他在机场,但一名上级刚给他打了电话,命令他不要逮捕山口。
“我问他,‘这怎么可能?’”她说。“但他回答不了我的问题。”
伊藤拒绝指认调查人员,称自己想要保护他。东京都警视厅(Tokyo Metropolitan Police)不愿就逮捕山口敬之的计划是否受阻挠发表评论。“我们已根据所有法律开展了必要调查,并将所有文件和证据送交了东京的检察厅,”一位发言人说。
在伊藤诗织公开提出指控不久,日本记者田中淳(Atsushi Tanaka,音)就该案件向东京警方一名高级官员发出质询。
田中淳在给新闻周刊《周刊新潮》(Shukan Shincho)的报道中说,曾任安倍内阁官房长官助手的警视厅官员中村格(Itaru Nakamura)证实,调查人员原本准备逮捕山口敬之——但他阻止了他们。
这些指控并未影响山口敬之在东京广播公司的职务,但他在去年因发表了一篇颇有争议的文章在网络舆情压力下辞职。他仍然在日本做一名自由撰稿人。
10月,伊藤出版了一本有关她的经历的书。这本书在日本的主流新闻媒体上只获得了些许关注。
负责对伊藤诗织的指控进行调查的少数记者之一望月衣塑子(Isoko Mochizuki)表示,她要面对来自新闻编辑室里的男同事的反对,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就因伊藤没有即刻去医院而驳回了这个报道。
“媒体报道的性侵犯新闻数量不多,”她说。
伊藤诗织称这正是她想公开发声的原因。
“我觉得自己还是得坚强起来,”她说,“还要继续谈论为什么这是不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