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泰国式扫黄”:警察大哥,不要再用这种方式来“解救”我们了…(组图)
有一个女子,名叫May。
在泰国,谁都认识几个叫“May”的女孩,相当于张小妹刘静兰玛利亚之类,算得上是暹罗女孩们最常用的菜市场姓名Top3。
所以,这大概是一个化名。
打字母挺麻烦的,我们就叫她“梅”好了。
梅姐并不是泰国人,她来自泰国北方的某个邻国。
17岁那年,她第一次从家乡来到泰国谋生。为了能够在泰国生存下去,她什么工作都做,所有那些泰国本地人不愿意抢的工作,她都做过。
她做过女佣,鞍前马后地照顾雇主家里年迈的老人,照顾过他们顽皮的孩子。雇主家中没人时,她还要打扫卫生,洗衣做饭,像一个机器人一样忙里忙外。
因为一些不愉快的回忆,她最终辞去了女佣的工作。
她并不遗憾,因为这份工作微薄的薪水不足以让她养活自己的家人。
后来的日子里,她做过餐厅里的洗碗工,做过帮厨,客串过一段时间的面点师。
然而生活依旧窘迫。
2019年,她来到了曼谷,在一家工厂里找到了一份新工作。
有一次,一名女同事在聊天时告诉梅,如果想要多赚点钱,可以一起在晚上下班后去酒吧里找一份兼职,女同事“认识酒吧的老板,可以为梅谈下来更高的工钱”
工作内容,只需要陪人喝喝酒,不需要做什么别的。
从此,泰国少了一个厂妹,多了一个“性工作者”。
所谓的“并不需要做什么”的酒吧兼职,是一个初学者进入这一行业的经典套路,也是介绍人和入行者彼此心照不宣的一种更体面的说辞。
梅并非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她知道。
在成为了酒吧女之后,梅体会到了赚钱的简单,也体会到了“赚快钱”所需要的付出的代价。
“我不是被骗下水,也不是被迫入行,在这个行当里,只需要两三天的时间,我就能赚到工厂里辛辛苦苦一个月的工钱。”
“如果你想要获得老板的庇护,就要把收入的一部分交给他;一旦遇上不老实的客人,你作为一个性工作者,报警是没有用的,只能让老板去为你出头。”
“很多姐妹想要靠自己挣钱,结果就要面对风险。被赖账、被下药是最常见的了,遇上暴力变态狂,一个月的辛苦钱都要送给医院了……”
当然,这些不幸的遭遇,并不常见,也不是每个人都会遇上。
相比这个,另一种烈度要低得多,另一种烈度低得多的麻烦,会给她们……会给她们带来更频繁而骚扰和烦恼。
那就是警察的“扫黄”。
泰国警察也会扫黄的吗?
会的,而且扫得动静还不小。
全世界都以为泰国是一个色情业合法化的国度,实际上泰国自二战以来一直——至少在法律层面上——是“严格禁黄”的。
和世界各国警察一样,负责社会治安的泰国警队,有频繁的扫黄任务,固定的扫黄指标,以及来自政界的扫黄压力。
不消说,之所以扫黄几十年,能把泰国“越扫越黄”以至于黄到如今这个程度,自然是因为色情业往往与权力高层有所瓜葛,基层性服务业场所也对警员多有纳贡,形成了一个明紧暗松,各取所需的灰色产业结构。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坚持扫黄呢?
比较腹黑的说法是,扫黄是对色情业天然生态的一种干预和控制。
权力的寻租,首先是要树立权力的权威,施加被管理者认购保护伞的压力。若非时不常地折腾一下你,你怎么会知道纳贡的必要呢?
当然,如果你觉得这种说法泰阴暗,也有比较正常的解释。
泰国军政府上台之后,以保守正统的文化形象治国,既然形象如此光辉,则左手神佛圣君,右手烟花风情,这就不太合适。
前两年,英媒一篇《世界性都芭提雅》的文章走红,泰国执政的将军脸上挂不住,盛怒之下在芭提雅进行史上最大规模的扫黄行动,号称要将芭提雅色情业“彻底覆灭,连根拔起”,在当时引起了泰国社会极大震动。
如今,风头虽然过了,但是执政者还是那一位,因此体制性的扫黄压力始终是泰国这一届执政者的心头执念,管不管用两说,但是扫终归是要扫一下的。
此外,泰国扫黄,也有一部分外部原因。
巴育政府上台后,本国严重的劳工权益问题,以及人口贩卖问题,一直是泰国饱受西方国家诟病和制裁的一大痛点。
每次泰国政府做了啥让欧美不爽的事情,欧美就会对泰国下手,以“人口贩卖和奴工问题”为由降低泰国的评级,取消泰国的优惠,对泰国向西方国家输送的货物竖起壁垒。
虽然西方(尤其是懂王治下的美国)本意并非维护泰国人权,而是以人口贩卖问题为借口对泰国进行经济绑架,但是毕竟泰国也没法找人说理去,只能加大对人口贩卖和奴工问题的打击力度,以此换取西方的承认与谅解。
但是,人贩子不是那么好找的,于是泰国政府只能用风尘女子来凑数,通过“扫黄”来刷刷打击人口贩卖的KPI。
年终的时候找美国汇报一下:懂王你看我国今年“解救”了XX万惨遭贩卖的风尘女子,比上一年增长300%,这个评级应该给我上升一下吧。
内因和外因的交织发力,就造成了泰国警方虽然缺乏真心扫黄的动力,但是依旧不得不定期扫黄。
政府甚至对一线警队下发了“解救风尘女子”的人数指标,一个月必须要把若干性工作者赶出酒吧夜场,才算完成任务。
因此,泰国新闻上,天天在扫黄。
梅“入行”两年,经历过大大小小十余次警方扫黄行动。
多数情况下,由于老板“打点到位”,警方都会提前送来风声,然后走个过场;
但有时候,打点警员也不好使,泰国警务机构层层叠叠十几个分局,时常会由高级警官带队,联合多个部门进行“突击式大规模扫黄”。有时甚至是军方带队,起一个“XX行动”之类的酷炫代号,一夜之间把整条街扫得鸡飞狗跳。
遇上这样的大阵仗,只能自认倒霉。
梅亲身体会过两次“大扫荡”,军人和警察从天而降,把现场围得水泄不通,电视台的记者和摄像在一旁拍来拍去。
老板被捕,店面查封,所有的小姐姐们都被拉到局子里备案,每人罚一些款,便从警局释放。
这就算是被“解救”了。
“色情行业里的确有一些从外国被送来的女孩,但是把她们抓起来遣返,只会让她们落一场空。”
“警察如何能分辨,谁是自愿的,谁是被强迫的呢?至少我自己并不是什么‘被贩卖的性奴隶’,我不需要别人的解救。”
“我们这一行并不光彩,但是把我们从酒吧里赶走,只能让我们换一个地方重操旧业,甚至用手机软件来私下联系客人,这甚至比之前要更不安全。”
“不要自我感动,以为社会打击了坏人,解救了女子——这样的解救,没有什么意思。”
西方国家的一些NGO组织,也会与泰国警方合作,参与对这些泰国风尘女子的“解救”。
在警察将她们从夜场酒吧赶走之后,这些NGO组织会与失业的性工作者接触,为她们提供新的工作,让她们皈依基督教。
这些工作,通常是制作一些服装和手工小饰品,然后再向西方世界那些具有“圣母情怀”的民众们进行网上销售。
“花十美元,买一只泰国从良性工作者制作的手串,给她们一段新的人生!”
就问你,感不感动,要不要买。
而事实上,并不是每个风尘女子,都愿意被解救。
在泰国,由于经济发展的不均衡,以及社会风气的开放,有众多女子投身于性服务产业。她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并不是所谓“人口贩卖”的受害者,并不会受到人身胁迫和暴力操控。
尽管教唆和容留他人卖淫,同样为泰国法律所禁止,但是对于那些夜场老板和当代鸨母来说,风尘女子是员工,而非奴隶,没有必要,也不太可能对他们进行人身禁锢和野蛮摧残。
泰国“奴工问题”的重灾区,实际上是渔业。色情业很大程度上背了一个“人口贩卖”的黑锅,成为了泰国政府和警方用以彰显自身的工具。
太多人,用风尘女子作为拯救的对象,为她们所并不背负的悲情而自我感动。
却往往并未深究,这种“拯救”是否是她们所需要的。
沦于风尘,并非什么值得羡慕的际遇。
很多性工作者,都会为自己当初的选择而后悔。她们将青春和肉体作为交易的资本,承受社会的歧视,暴力的风险,早早地患上各种疾病。
年老色衰之时,她们已没有回头路,既没有积攒的资本,也没有奋斗的勇气,更没有什么正常而幸福的家庭。
她们的遭遇,的确也值得同情。
从某种程度上说,她们的确需要“拯救”。即便她们残缺的人生是她们自己的选择,即便她们投身的行业是人性自带的原罪。
但是,这种“扫黄”式的拯救,不会起到什么效果。
拯救一个误入歧途的人,至少要给她一个新的选择。
查封一家妓院,将其中的女人赶到大街上,便自以为拯救了一群人,这样的操作就像一把火烧了一排汽车以此预防堵车一样,过于简单粗暴,没有多少效果。
无怪乎,每一次泰国扫黄,都没有多少“被拯救的泰国人”会领情。
警察蜀黍,这样的拯救,她们不需要。
不是她们不需要拯救,而是你这种拯救的方法,有问题。
或许有一天,梅小姐会得到解脱。
千千万万和她一样,选择了这条道路的女人或者男人们,能够从这种难辨对错的生涯中成功上岸。
用攒下的钱去开一家小店,买几亩薄田,藏起当年的秘密,过上一种“正常”而不会满世界被人追着拯救的人生。
我们祝福她们,尽管她们未必接受这样的祝福。即便接受了,那也是她们自己的选择,而非我们的拯救。
不要居高临下,奢谈拯救。
人家未必需要,你的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