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领导千金骑在我身上喊「驾」，我配合地喊「吁」…这么舔该加薪了吧？

01

他终于成了世人所说的凤凰男。

只是人们不知道，就这么一个不甚高雅的称谓，亦是他努力多年辛苦求来的。

02

公司来了一批新员工，领导说，下班一块吃顿饭吧。

那晚，我们留意到了郭超。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戴着瓶底厚的眼镜，明明一副书生相，却卖力装作市侩的样子。四、五个新员工，大多唯唯诺诺，唯恐领导劝酒，唯有郭超身先士卒，不仅喝得豪爽，还主动敬了一圈。

本以为是艺高人胆大，却不想是半场未完，这哥们直接干趴，一头栽地上彻底晕死。

经此一役，一战成名。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叫郭超的小伙子，以及这个小伙子很爱出风头。

在出风头这件事上，郭超简直演绎到了极致。

他喜欢附和领导。很难想象，21世纪的年轻人谁还有这癖好。领导随口问了句大家的意见，他马上挺身而出，洋洋洒洒三千字，不管内容翔不翔实，先把马屁拍到位。

公司上下，没有他拍不了的马屁。这个哥，那个姐，年轻的叫妹妹，年老的叫阿姨，谁跟他一个姓，那就是他的本家兄弟，谁跟他喝过酒，那就是他的生死之交。

办公室打杂跑腿吃力不讨好的活，他通通一力承包，这里修个打印机，那里拿份外卖，甚至跨部门联动，这里做个水电工，那里当个司机。

尤其是对领导。用“舔”也毫不为过。

别人九点上班，他八点半到岗，先把排风系统打开，再把桌子擦得油光可鉴，最后手法熟练地泡上一壶茶，算好了时间，领导九点钟到办公室，刚好能喝到不温不凉的口感。

我曾亲眼在他书桌上，看过几本关于红酒品鉴、茶艺品鉴、沙龙技巧的书。

别人兴许只是翻翻，郭超却会认真地记录下来，看到精彩的知识点，马上摘抄到手机备忘录上，吃饭的时候背，等车的时候背，上厕所的时候估计也背。

然后，下一次的酒局上，假装云淡风轻地跟贵客们攀谈：“醒酒是让葡萄酒充分接触氧气，以释放香气和风味，柔化艰涩的单宁，但并不是所有红酒都需要醒酒……”

没有一个人看得起郭超。大家在背后叫他“马屁精”。

但偏偏很多时候，职场就需要这种“马屁精”。比如陪客户喝酒时。我们一群小年轻，谁都不肯挺身而出，要么谎称不舒服，要么家里有事，脚底一抹油就开溜。

可供领导选择的便只有郭超。一回，两回，三回……他不仅马屁功底见长，酒量也日益飙升。酒场征战，很容易生出“同生共死”的患难情，见过许多次彼此的失态，也多少听过一些彼此的心事，终于，郭超成了领导的心腹，从边缘部门调进了核心岗位。

这下好了，我们更瞧不起他了。

03

说实话，跟所有人一样，我也并不喜欢郭超。

他的功利太赤裸裸，甚至到了出卖尊严的地步，我亲眼见过，领导家那位刁蛮跋扈的小千金，是怎么骑在他脖子上喊“驾”，他又是怎么配合气氛，长长地喊出了一声“吁……”

直到有一个周末夜晚，我回办公室拿东西，竟发现郭超端坐在工位上看书。

我顺手跟他打了个招呼，随即瞄到了书的封面，谁又能想到，书架上满是成功学的郭超，此刻看的竟是《月亮与六便士》。他笑着跟我寒暄几句，随即又沉浸到阅读中。

很奇怪，那一刻，我竟有种“这就对了”的感觉。

就像一堆拼错的积木，突然被摆正了。分明那样的他，才更像真正的他。瘦弱的身材，一副厚瓶底眼睛，心无旁骛地坐在那里，看一本关于仰望星辰的书。

周围的一切安静了下来，那一刻只有月亮，没有六便士。

随后的两个星期，又发生了一件事。

我们几个同事去乡下调研，车子在半路抛锚，一时半会走不了了。因为正值盛夏，郭超便主动提出：“我家就在这附近，要不先去我家坐坐吧。”

那是我们第一次去郭超家。一条很老的巷子里，一栋年久失修的房子。

郭超的父亲早就去世了，家里只有一位老母亲。

郭妈妈很热情，热情到几近卑微，弯着腰鞠着躬，拿来了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又是端茶又是递水，那种诚惶诚恐，像极了面见什么大领导。

郭妈妈说：“我们家超超工作没两年，还不懂事，有什么你们提携一点啊……”

这不是一句场面话，而是一位母亲掏心掏肺的恳请，那种几近谄媚、哀求的眼神。

我突然明白了，郭超平时那点头哈腰的姿态，来源于哪里。

多年以后，当我在微博上看到有人说，穷人家的父母，因为没有善后的能力和试错的资本，在孩子出入社会的第一天，就会反复地叮嘱他们，要跟领导搞好关系，跟同事搞好关系时，脑海中立马闪过了郭妈妈那张布满苦难的脸。

一个人的言行举止会撒谎，但她脸上的风霜沟壑不会。我保证，任何一个人，在见过郭妈妈以后，大抵都能想到，这个早年丧失男主人的家庭，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而后来这些，也在郭超的话里得到了证实。

那是很多很多年后了，他坐在酒桌上，洗掉了一身的谄媚讨好，从容地、正派地，谈起了自己的身世。早在他上小学时，父亲便先一步故去了，母亲没有持续的经济来源，就只能靠摆地摊养活他和妹妹，其中的艰辛不言而喻。

对于穷人家的孩子而言，溜须拍马又算得了什么呢，那种因贫穷而饱堕尊严的滋味，他早在此前的许多年里就熟稔于心了呀。他不怕因为谄媚而被人瞧不起，他只害怕因为吃不起饭、交不起房租、看不起病而被人瞧不起。

04

再后来，我就辞去了那份工作。

此后的好些年里，都没见过郭超。只是偶然听老同事提起：“你还记得那个马屁精郭超吗？他现在好像开了家公司，赚了蛮多钱的……”

据说，郭超成为了领导亲信，承蒙手把手提携，获取了很多核心资源和内部信息。又兼之靠吃酒请客攀关系，结交了一个投资场上的朋友，在早几年的股市中，累积了一笔原始资金。

简而言之，不管钱怎么来的，郭超总之是做到了。传闻，他住进本市最好的小区里，有一套复式的大房子，还换了一辆不错的车，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老板。

那时，我又想起了他那满脸风霜，佝偻着躯体的母亲，她还好吗？还住在那栋老房子里吗？还会卑微地恳请他的同事们好好照顾他吗？

我设想过某天会在会所、在酒吧、在奢侈品店遇见郭超，却万万不曾想过，再见的场合，会是一场线下的小型读书会上。那是王小波先生的诞辰，我刚一走进会场，就一眼看见了他。

“真巧，是你啊，好久没见。”他朝我走来。

我当然比他更意外。

毕竟很难把昂头挺胸不可一世的王二，跟点头哈腰鞠躬作揖的郭超联系到一起。

他显然料到了我的吃惊：“没想到我也会来这里吧？”

我察觉自己失态了，赶紧笑着摆手：“我记得你一直挺喜欢看书的。”

随即读书会正式开始，他倒还是挺喜欢举手发言，只是很奇怪，字里行间竟没有一丝中年油腻，见解和观点恰到好处，非但没有浮夸的奉承，反倒显得格外真诚。

我有些恍惚了。一个人，竟能伪装到如此地步吗？那么，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散会过后，他请我吃了顿饭。

点了一支红酒。我才刚举起杯，他就噗嗤一笑：“你这小姑娘，倒是一点没变。”

见我不解，他便解释道：“我以前见过你拿红酒杯，五只手指死死抓住，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没变……”随即他给我演示了一般的商务场合，该怎么举杯更得体，两只手指擒住杯柱，小拇指轻轻托住杯底。

他不说，我倒真没注意过这个细节，于是笑道：“向阳巷出来的孩子，见笑了。”

话匣子就此打开，他陆陆续续地说道：“我大概也算向阳巷的孩子吧，从小就跟着妈妈一块儿摆摊，去亲戚家借过钱，跟地痞流氓求过饶……其实我知道，那时你们都看不起我，实不相瞒，我也看不起自己……可是，我不像你，你能写文章，有特长，我什么特长都没有……”

你知道吗？尚处于贫穷中的人聊起贫穷，和已然成功发达的人聊起贫穷，神态语气是完全不同的。一种是屈辱，一种是勋章。郭超显然属于后一种。

那种终于证实自己终于赢得尊严的胜利，那种从一袭泥泞里走出康庄大道的骄傲。

一男一女面对面坐着有些尴尬，于是我又翻开通讯录，联系了两个住在附近的旧同事。

多年旧友见面，大家都喝得有点多了，尤其是郭超，我竟看不出他是开心还是伤感。

他揽住另一位朋友的肩，翻来覆去道：“只要能赚钱，什么都能做，别说喝酒了，叫我舔鞋底都行，那个什么圆圆（从前领导的女儿），还在我脖子上赖过尿……”

我的酒，一下就醒了，凭空生了一身鸡皮疙瘩。

05

再后来，我和郭超又没了联系。

我们就像高速路上的两辆车，短暂会面后又各奔前程。只偶尔从朋友圈里，从别人嘴里，了解一些他的近况，结婚了，生子了，老婆和老妈不太对付，生意倒是越做越好了。

某一天，我突然见他在朋友圈，转了一篇关于凤凰男的文章，还配了一段自我感悟，大意就是文章开头的那句话：

他终于成了世人所说的凤凰男。

只是人们不知道，就这么一个不甚高雅的称谓，亦是他努力多年辛苦求来的。

我飞快地刷过去，片刻，又重新刷回去，呆呆地注视那句话好长时间。

他的耻辱、他的污点，他的龌龊，他的不耻，或许他比所有人都更清楚。

他看毛姆，也看王小波，会去线下的读书会，可也会溜须拍马，会屈意奉承，会在商务饭局上，说一些油腻却又市侩，能够博得领导和客户一笑的荤段子。

他显然是贪图六便士的。

可是，如果有得选，如果有得选啊，他是不是也能风雅地昂起头，看一看遥远而明亮的月亮？

我不知道，无法解答。

对于郭超，我实在所知甚少，如无意外，在未来的六十年，我都不太可能跟他有什么交集。今天心血来潮想来写他，也不过是跟东风妹妹聊起了凤凰男的话题。

凤凰男，在如今的互联网上，一定不能算作褒义词了。

尤其对于女孩子而言，如果有得选择，谁想嫁给凤凰男呢。

一个年薪百万的凤凰男，甚至比不上一个安安稳稳拿着十万年薪吃国家粮的小康之家孩子。

一个并不太好的标签。

只是人们不知道，就这么一个破破烂烂的贬义标签，已经是许多人一生的巅峰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