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一个中国版“小丑”的犯罪秀(组图)
讲个故事。你们上班路上看。
将近20年前的一天,一个叫罗中勇的12岁男孩,和邻居家的8岁小女孩在宜宾一条荒弃的铁路边上玩。他们和疯疯颠颠的唐正方不期而遇。唐是当地人都有耳闻的一名间歇性精神分裂症患者。脑子时好时坏。他大哥说他有时候半夜不知去了哪里,回来一身湿乎乎就睡了,好的时候可以干农活,不好了就唱戏,看历书,还常对人说,自己有能穿透一切的非凡掌力。
巧的是,疯颠的唐正方这几天脑子里正出现一个古怪的念头。他在寻找童男童女的血。有个声音对他说,只要喝了童男童女的血,他的神力就能大增。
他把脑海里的这个声音告诉了自己一个曾经的高中同班同学。在唐正方当年被确诊为精神病之后,班上只有这个同学和他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关系。这是一个向来愤世疾俗的同学。当年不仅同情唐正方,还渴望成为唐正方。在他看来,疯是一种治愈。
两个老同学谁也想不到,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相遇并“合作”。
2002年这天,一个疯子和一个想成为疯子的疯子就在那条铁路边共同制造了一个可怕的血色黄昏。
1、
那个想成为疯子的疯子,唐正方的老同学,名叫伍勇。他在2002年到2009年这些年里自编自导自演了一系列古怪又耸动的大案。2002年这个荒弃铁路是这一切的一个起点。
如果当年诺兰的《黑暗骑士》已经上映,人们一定会从伍勇身上联想到DC宇宙里那个著名的反派:小丑。2002年,伍勇因为合伙抢劫了一个药店老板11万,正在被通缉中。而这天后,他将变得更疯狂。
这个中国版“小丑”似乎生来是个愤怒者。他幼时父母的离异和家庭的贫穷,让他的自卑感和周围的世界形成了一种抵牾。他会因为这种自卑而突然努力到另人害怕,比如,他用一年时间刻苦学习,从一个没有学校愿意收的差生,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宜宾四中。他也会因为这种自卑,每天感受到包围他的尽是歧视和冷漠,他几次对自己的母亲说,想从楼上跳下去,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孤僻的伍勇很容易就看到环境的弊端。他对教育的功利化不满,对学校收补课费和各种弄虚作假不满。他觉得学生和学生之间就只有剩下势利可言。他写了篇洋洋洒洒的檄文《目睹四中之怪现状》。在他看来,丑陋的现实比不上一个像唐正方那样的疯子真实。
因为遇上了高校大扩招,大学学费普遍大幅上涨,贫穷的伍勇招架不了现实的冷遇。他又生性悲观,觉得即使读了师范,毕业后当老师的收入,可能还大学学费都会是个问题。他于是放弃参加高考,选择了参军。
可部队又让他失望了。这里的形式主义,一点不比他在高中见识到的要少。拉帮结伙的人际关系,老兵让新兵洗袜子的场面,在他心里种下了深深的仇恨。他给首长写了封义愤填膺的信,就和他高中写的那篇檄文一样,痛陈这里的种种问题。
他给他妈妈写的第一封信上就说,“一切都破灭了”。
这已经不是牢骚。是伍勇对自己这一小段人生下的正式结论。他的下半生将在一个万念俱灰的废墟上重建。
建设不成,那就破坏吧。破坏本身带来意义。伍勇一定是这么想的。
2、
2000年5月,伍勇逃离了部队,当了逃兵。他在当地一个药厂当保安,结识了几个鸡鸣狗盗的混混,跟他们混在一起。他们干了大大小小几次抢劫的勾当。少的抢个几十块,多的一次抢了11万。
伍勇被这些他参与制造的小混乱和罪恶弄得振奋又迷惑。一方面他有了种从来没有过的平等感,另一方面,他又对这样毫无目标的混乱会通向何方困惑不已。
他寻求神秘莫测的命运指引,常常去李庄“观花”算命,还买了很多算命的书籍。他隐约觉得自己是要干大事的。而“历代成事者身边必有异士,如刘伯温、诸葛亮”。
就是这个时候,伍勇找到了他的老同学、“疯子”唐正方。唐告诉了他那个诡异的想法。伍勇深信不疑。
两个人商定去随机找到一个童男或童女,用棍子把他打昏。然后,唐正方沾点血就可以了。
于是,在铁路线上,两个荒诞、阴险的正在物色目标的家伙,遇见了男孩罗忠勇和小女孩。
按照计划,伍勇拿着准备好的木棒,走到男孩身后,击打他的后脖子,把他打昏。接着唐正方上前取血。可能是伍勇对着一个孩子根本下不了狠手,木棍落在男孩头上,没有起到预计的效果,反倒把男孩吓得够呛,一下子尖叫起来,拉着身旁的女孩,拔腿就向前狂奔。
这个突然的变化刺激了本就神经兮兮的唐正方。唐手上就抄着一支用来吓唬人的自制火药枪。他抬起枪头,想都没想就对着男孩扣动了板机。
沉闷的一声枪响。土枪强大的爆炸力,射中了罗忠勇的后背。可怜的男孩,面朝下,倒在了铁轨上。鲜血顿时渗入了轨基和沙土。前面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铁路线。
疯子唐正方还要举枪射向奔跑的女孩时,被伍勇拦下了。
这起命案,没有目击者,没有留下线索,也没有任何逻辑可循,在当年根本无从破起。
外部世界离奇的平静,对伍勇当时内心经历的内疚和巨大起伏,构成了一种奇怪的挑衅。铁路血案以后,他不仅没有收手,反而在想着如何才能制造更大的混乱。
伍勇认为,只有更疯狂,才能吸引到凡人的目光和追随。这渐渐成了他的信仰。
3、
命案后的一段时间,伍勇消失了。家人也找不到他。伍勇说自己到处流浪,混在拾荒者中间,一起生活。他还在日记里写道,“我是一个真正的无产者。一无所有,走到哪里,哪里便是我的家”。
实际上,他躲进了宜宾南广镇大益灵官崖附近一处垂直崖壁上的山洞里。这个岩洞极难攀登,下面就是几十米深的山涧。根本不会有人想到,一个现代社会,那样的地方还会住人。
伍勇在山洞里一呆就是一两个月。饿了就到附近挖点土豆萝卜混在米里煮熟,撒上点盐就吃。他买了很多书在洞里看,包括《犯罪心理学》、《刑事侦查技巧》,还有那本他高中毕业就珍藏的《一个精神病医生的手记》......
他像别人上下班一样,白天去宜宾城里踩点,晚上就爬进深山,钻进他那个山岩间的缝隙里。每天睡觉前,他把白天的踩点,设计成路线,并写下行动目标,用纸笔记录下来。他计划在2003年干几件大事。
9月13日这天,伍勇来到西昌卫星观测站门口。门口有一名站岗的哨兵和一名坐在桌后登记的哨兵。没人注意到长相普通的伍勇有什么异常。
离桌子后的哨兵不到一米远的地方,伍勇防不胜防掏出藏在衣服里的火药枪。一开始,枪直指着哨兵的头。伍勇后来说,枪响前,他突然心软了,想到对面的人也是爸妈生的。枪口冲下,向哨兵的肚子上开了一枪。火药是散弹,大面积灼伤了哨兵的右肋下方和大腿间。中枪的哨兵向营区跑去。
等营区里的士兵们全部追出来,体力极好的伍勇瞬间就消失在人群里,没留下任何影像记录。
他说自己袭击哨兵的目的,是借此制造影响,引起大家的关注。可这起来路不明针对特殊单位的神秘袭击,被高度保密了。他上街买了几份报纸,发现大部分宜宾人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更别说全国了。
他气极了。世界再次冷落了一个如此疯狂的人。他打算彻底放手一搏,进一步升级他的疯狂行动。这次,时间选在了:国庆日,地点选在了:宜宾市政府。
可是“穴居人”伍勇的时间感是错乱的,他没有和平常人那样上下班的时间坐标。他把10月2日当成了国庆。
这天一大早,伍勇就在宜宾市政府门口斜对面的草坪上里坐着。他带着耳机,循环放着邓丽君的歌。他自制的十把火药枪分成三捆挂在胸前。他没注意到市中心人流稀少显然不太会是国庆节,而人流里竟然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么个胸口挂着枪的危险人物。
伍勇本来想袭击的是出入市政府的官员。结果半天也没看到一个官员模样的人。他等不及了,想就向门口的保安下手。
他边听着邓丽君,边端着一捆火药枪快速走近保安。警惕的保安发现了这个举止异常的家伙,在伍勇开枪前,两人扭打在了一起,保安才注意到这人手里拿是枪。伍勇一个踉跄摔在地上,保安趁这机会,玩命跑向市府对面的工地去求救。
伍勇端起枪准备向他射击,却眼见保安跑进民工的人流。他失去了射击机会。只有按照既定路线迅速逃离了现场。
两起持枪案件,在如此重要的城市地带发生。伍勇躲在那个遥远的山头岩洞,俯视着明显变得外松暗紧的宜宾市。心里终于有了一点他的破坏力带来的“成就感”。
他后来说两次行动未遂是因为自己临场还是下不了狠心。他说这是他边听邓丽君边行动的原因,是听到这些甜美女声唱出的忧伤之歌似乎可以让他疯狂起来。
而他唯一的遗憾,是自己制造了这么大的惊天大案,居然还是没有人找到他。也没有人认识他。更孤独,更寂寞。
伍勇就带着这样的遗憾蜇伏了将近5年。他捡了一张叫“张伟”的身份证,用这个名字在人力市场应聘了一家皮具厂的保安。在那家厂里一干就是两年。白天上班,晚上再翻山越岭地回到他的山顶洞穴。
一个在同事们看来尽职尽责的保安,下班后的大部分独处时间里都在制定更加疯狂的计划。
伍勇手写了一份《星球计划》。在这份计划里,他列明了十一条行动,包括纵火、炸药、砍杀、扫射、车撞、投毒、绑架、抢劫,目标包括收费站、邮局、信用社、金店、加油站......还有一份叫“571战略工程纪要”,保安策划在李庄古镇实施杀人、爆炸、放火烧房子,纪要里连自己的从第几个街口逃出,如何躲一会再向某街的垃圾桶走去,都写得无比详尽,打印出来五六页纸。
对,这一幕就如同DC小丑。不同的是,对伍勇来说,行动是否落地,并不太重要。世界已经在他的想法里熊熊燃烧了。
他仍然无比渴望世界看见他。
2007年,尽职的保安向厂里提出辞职。他还从自己栖身的山上挖来了一棵名叫“叫鸡凉”的树,搬种进工厂的花圃里。
“在这里多谢照顾了,这棵树留作纪念。”他说,“我要去做一番事业。”
4、
2008年11月11日,一个头戴钢盔,眼戴墨镜,手戴白色手套,握着火药枪,身穿老式军服,臂箍“红领巾监督岗”袖标的离谱的抢劫者,出现在了宜宾北站的收费站。摄像头正对着他。他脖子上的红领巾相当耀眼。
他就是伍勇。这是次明目章胆的抢劫。更是一次表演。
几年不见的“小丑”,镜头感十足,他从古怪的大衣里伸出枪来,对空扫射。和电影画面一模一样。当着摄像头,他冲收费员喊:把钱拿出来!接着又说,“你们好好收费。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们。”
伍勇是踩点了收费站交接款时间。时间竟分毫不差。一万六千多元当天的结款刚收拾完,就交到了伍勇的手里。抢劫者们扬长而去。
这么流畅的配合是经过多次预演的。在2008年,伍勇边捡垃圾度日,边结交了许多流浪的拾荒者。用他高中写檄文的激情,动员他们加入他的队伍。他们提前进行了几次小规模抢劫的“实战练习”。
这下,伍勇真出名了。摄像头录下的头像被制作成悬赏通缉令贴满了宜宾的大街小巷。整个宜宾都在议论他们。
三个月后,“红领巾”又出现了。2009年刚开过年,伍勇继续穿着上次的衣服,更古怪的是,这次他身上还披满各种稀奇古怪的小装饰。两个流浪汉跟着他。他们都戴大盖帽,穿着类似交警那种橘色马甲。三个人在摄像镜头里浑身发出诡异的各种反光。伍勇后来说,这些都是他的精心设计。
这次,他们抢了四万九千多元。
两次抢劫数目不大。但这样的戏剧感完全激怒了执法部门。2009年2月宜宾调集了450名民警,对12万人进行了拉网式排查。
这样的高压和满城的通缉照,伍勇竟然接下来如法炮制又抢劫了邻近的云南省水麻高速路收费站。终于,一个月后,他路过宜宾县时被设卡公安认出。伍勇说自己根本没反抗,只觉得“这一天终于来了”。
入狱后,他的律师不下十次努力说服伍勇,希望他做精神病鉴定。
伍勇对律师说,“如果他们说我是个精神病,那么我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