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印尼升中国国旗，让几百个中国人颠沛流离（组图）

1、

升旗

1967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8周年的日子。

在印尼苏门答腊省的棉兰市，几百名中国人扶老携幼，在一所华人中学的操场上升起了一面五星红旗。

身在他乡，更思念祖国。尤其是在经历了两年前的“930”排华，太多的屈辱和愤怒，在此刻化为激动的泪水，让他们在红旗下更加团结一致。

1965年9月30日，印尼发生政变，随后上台的军政府统治者苏哈托开始了排华运动，大批华人被没收财产或遭到杀害。

这一次升旗仪式，就是为了表达对于印尼政府排华政策的不满，和他们希望回到祖国的决心。

突然间，枪声四起。

子弹从暗处射出，五名中国人倒在了血泊中。

惊慌的人群被冲出来的印尼军警驱赶，那面刚刚升起的红旗也被扯落在地。

两年前，这些中国人在印尼都拥有自己的商铺和生意，而如今，他们像难民一样被驱赶到了这里。1965年的“930”事件之后，禁止非印尼公民从事零售业，而且必须把生意转给印尼人。

很多中国人的店铺就这样被抢走，有的可能是一个家族几代人的努力，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当时这些在印尼的中国人，有的还是中国国籍，有的是中国和印尼双重国籍。1955年的“万隆会议”上，中国与印尼签订了关于双重国籍的条约，持有双重国籍的印度尼西亚华人，在条约签署后20年内，成年时可以自行选择印度尼西亚国籍或中国国籍。

不过在大多数印尼华人的心里，对中国身份的认同都是更为强烈。从明朝开始，就不断有中国人前往印尼谋生，尽管长年身在海外，但他们依然奉中华正朔，拜中国皇帝，一直到明朝灭亡了几十年，他们依然在使用大明的年号。辛亥革命期间、抗日战争时期，印尼华侨为革命和国难出钱出力。当年一人击落四架日军战机，以身殉国，号称中国空军“四大天王”之一的梁添成，就是从印尼回来的华侨。

这个时期的印尼华侨，不管是从国籍上还是从他们的心理认同上，都是不折不扣的中国人。

所以在排华事件发生之后，大批的印尼华人选择回到中国。而中国方面，也先后四次来印尼撤侨。如今中国还存在的许多华侨农场，就是当年安置这些归国华侨所建造的。

那时只要是中国撤侨的船来到印尼，大家都争抢着上船，可是印尼当时有几百万华人，想要全部撤离是做不到的，多次的撤侨共带回了20万人，这已经是极限了。大多数印尼华人抢不到回国的船票，只能“北望中原”，遗民泪尽胡尘里。

1967年的那次升旗事件，华人们不是不知道这样会惹怒印尼政府，但也是在用这样的形式表达自己的愤怒和表明自己中国人的身份。

这场升旗让五名华人失去了生命，第二天，参与升旗的几百名华人也遭到了报复。他们被卡车运到远离市区的地方，被扔下车后，面前是几个木头茅草搭建的寮棚，寮棚里什么生活用品和设施都没有，印尼政府打算让这些华人在这里自生自灭。

一位华人这样回忆当时的场景：“升旗事件的第二天，他们就开车把我们搬到了寮棚。寮棚什么都没有更惨。就没有空地打这个铺的，全部泥地，都是一粒一粒的石头。是晒烟叶的地方。我们就把布呀，衣服呀放在那边睡咯。蛇呀，很大条蛇呀，从身上过。那边是草地的呀，没有东西的。自己的东西就围着了。你的箱子就围着一家，大家就在里面睡咯”。

2、

等待中国来的船

由于这些寮棚过去都是用来晒烟叶的，所以华人都管它们叫“大烟寮”。

一共有6个这个这样的大烟寮，每个居住了大约20家，一共400多名华人。被丢弃到这里的华人，一边自力更生，一边还等待着中国来的船接他们回去。

短暂的惊慌和恐惧之后，大家开始分工合作。先是解决最基本的生活问题。大家一起在空地上建了厨房、厕所、冲凉房，每户人家轮流给大家做饭，一到饭点就敲铁桶通知大家来打饭。

生活问题解决后，大家又建起了简易的学校。由于当时印尼政府已经关闭了华文学校，为了能让自己的孩子学习中文，一些读过高中、有点文化的人就自告奋勇地担任起了老师。一位叫做杨招国的华人医生，在听说了大烟寮的事情之后，主动跑来给大家免费看病，被称为“大烟寮白求恩”。为此杨招国还得罪了印尼政府，被吊销了行医执照。

还有很多同情和钦佩大烟寮华人的印尼华侨，都暗地里捐款给他们，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大烟寮过的是集体生活，大家同吃同住同劳动，在非常时期，这样的团结是他们生存下去所必需的。为了防止印尼人来骚扰，还成立了“抗暴队”，选出年轻力壮的，每天晚上轮流守夜。白天闲暇之余，还组织大家学习毛主席语录，收听中国的电台。

当时在中国，这样的集体生活也以“人民公社”的形式在进行着，经常收听中国电台的“寮里人”，或许也早就知道。

这样的集体生活一共过了四年，大家的心态也开始渐渐起了变化。最初的时候，大家都盼望着中国撤侨的船，想着回到中国后的生活，但是后来大家开始认清现实，那就是中国的船不会再来了。

与此同时，印尼政府收回了这些寮棚，“寮里人”也知道这样的集体生活并非长久之计，不得不从新开始寻找新的家园。

一位叫陈丰盛的华人富商听说了此事，将自己一块约15公顷的土地借给他们居住，在这里他们建起了一个村庄，名叫“美达村”。

美达就是英文Metal金属的意思。

“美达村就取名METAL，翻译成中文就是美达，也希望这个村子能像金属一样坚固、坚强”。当地华人这样介绍说。

美达村原本是一块沼泽荒地，大家又合力开荒、建房、修路，只不过这一次不再建集体宿舍了，而是每家每户都建了独立的房屋。

70年代美达村刚建成的场景

多年以后，有一位“寮里人”还是非常怀念当初的集体生活，他这样写道：“三十三年了！时光带走了年华，却抹不去苦难岁月留下的创伤，和那段艰巨斗争的历史。大烟寮是一个大熔炉，从大熔炉里磨炼出来的人，经历烈火的洗礼。寮里人是中华硬儿郎！寮里人是我们的骄傲和自豪”。

渐渐地有更多失去财产的华人慕名而来，也受到了接纳和欢迎，“美达村”人丁最兴旺的时候，有400多户，2000多人。

在大家开始新生活的时候，还是有人想着哪一天中国的船会来接他们。

那时大家商议着要在村里建一个佛堂，这样就不用跑去很远的地方拜佛了。但是遭到了一些老人的反对，这些老人的理由是：“我们以后是要回中国的，不要搞封建迷信，这样是不可以的”。

当时“美达村”的人通过电台得知，中国正在搞反封建迷信的运动，如果让外面的人知道这里在搞封建迷信，将来是不是会影响他们回中国呢？

但是大多数的“美达村”村民都已经知道，中国回不去了，面对现实，他们要在这里扎下根来，好好生活。

3、

扎根印尼的“英雄村”

对于任何一群白手起家的人来说，他们都是后辈的英雄。

在荒无人烟的沼泽地，“美达村”的第一代村民们真可谓“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他们最早从“担货郎”做起，每天凌晨3、4点起床，走十几里的路，担着自己做的东西去村镇叫卖。还有的每天骑十几里的脚踏车外出打工，一点一点地积累资本。

等到有了一定的本钱和客源，就开始经营小商铺，开加工厂，买汽车跑运输。“美达村”最出名的是做皮包加工厂。

70年代开始印尼政府开始大力发展经济，一时间外出人员流动增多，直接刺激了轻纺工业的发展，特别是皮箱、皮包行业的需求量巨大。“美达村”华人很快就抓住了这个商机，纷纷开设皮包加工的小作坊，鼎盛时期，整个村子有 80%的家庭从事了皮包的缝制和加工。“美达村”也成为远近闻名的“皮包村”。

“1978年的时候开始做皮包，当时的小作坊就在家里面，在客厅进行裁缝，和姐姐、弟弟、妹妹一起做，父母也会帮忙，就一架缝纫机，主要是姐姐来操作。一天能做 2、3 箩，一箩可以卖 20000盾”。一位村民这样回忆说。

这也是很多“美达村”家庭的情形，就靠着一个又一个的皮包，“美达村”的经济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搞上去了，大家有了钱，又开始扩大规模、投资其他工厂。如今“美达村”有多个现代化的加工厂，工人基本上都是聘请了当地的土著居民。

大家在有钱之后，并没有忘记1965年“930”事件带来的教训，一旦发生了对华人不利的事情，都会团结起来共同反抗。

1998年，印尼又爆发了“黑色五月”排华事件，印尼各地的华人都遭到排挤和迫害。美达村的华人们没有坐以待毙，而是拿起武器一起保卫家园，打跑了前来捣乱的暴徒，被印尼华人称作“英雄村”。

美达村建村50周年庆典

从1975年之后，也就是“万隆会议”规定的20年选择国籍的时间期限，留在印尼的华人也都只能选择印尼国籍，从国籍法上来说，不再是中国人了。

他们已经扎根在了印尼，成为印尼1000万华人中的一份子，印尼也是目前世界上除中国外华人最多的国家。

印尼华人经历了太多的苦难，而“美达村”的华人在一次次苦难中涅槃重生，他们因为一次升旗而颠沛流离，在大烟寮盼望着中国的船，在沼泽地建立“美达村”，称他们一声“中华好儿郎”，当之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