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2》离一流硬科幻差了什么?(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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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远举:中国科幻电影与世界顶级水平的真正差距,不在于制作工艺、剧本,以及这背后的导演、编剧,而是观众、市场。
春节期间的科幻电影《流浪地球2》引发了坊间讨论,有盛赞者,也有批判者。
对科幻电影“上价值观”意思不大。科幻电影往往都会面临一个极端威胁,所以会采取种种日常看来不可能的办法。比如,很多人批评抽签进地下城,但《天地大冲撞》中,也是抽签的。
《流浪地球2》投资更多,也不想放弃国际市场,其实“战狼”味道并不重。在《流浪地球1》中,虽然有一个联合政府,但这个政府几乎是中国主导的。相比之下,《流浪地球2》 更国际化,播报新闻是英语,更多的国际合作。煽情的50岁以上出列,中国带头,其他国家也立刻采取了这个办法。整部电影还是全人类共同合作的基调。
在我看来,《流浪地球2》中有很多致敬的场面,吴京给儿子打电话说自己要冬眠了,哭的那一场,是致敬星际穿越中哭的那一场;飞机在月球发动机打出的隧道状的山谷中飞,是致敬星球大战卢克驾驶战机消灭死星那一场;MOSS则是脱胎于经典《太空奥德赛:2001》,甚至同样用了文字游戏,2001中,计算机名源于IBM字母分别用字母表中上一个字母替代,得到HAL,MOSS则是550W的翻转。这些致敬显示出了导演比肩一流的情怀。值得一提的是,电影中已经有了暗示穿越时空,那么,《流浪地球3》大概率会有,甚至会和《三体》等其他小说一起,构建刘慈欣科幻宇宙。
从电影制作工艺来看,《流浪地球2》是一部国际一流的科幻电影了,配得上导演情怀,但从剧本角度,《流浪地球2》离一流硬科幻电影还有很长距离。
据说,电影有专门的科学顾问团队,其中多位是中科院的研究员。他们提供的科学视角,帮助影片完善了世界观架构和视觉呈现效果,甚至促使一段重要剧情被全面修改。两年多来,科学顾问参与构建了长达20万字的“流浪地球世界”架构,包括基础物理、天体物理、航空航天、人工智能等自然科学知识,也涵盖了政治、经济、文化等社会科学设定。
但在我看来,《流浪地球2》电影,从硬科幻的角度看,比原著低了好几个档次。
对于硬科幻有两种误解:一种是,只要不符合现有技术,就是伪科学。另一种误解是,只要是科幻,随便怎么幻,都是可以的。
硬科幻小说与奇幻、软科幻都不同。简单的说,《哈利波特》是奇幻,《星球大战》这类叫做软科幻、太空歌剧,《星际穿越》才能叫做硬科幻。硬科幻的“科”与“幻”应有边界,遵循一定的范式,达到逻辑自洽,幻想上要自洽,科学上要合理。简单一点的说法是,主线世界观可以由幻想构建,但支线、副线要力求严谨。换言之,主线不那么需要科学家当顾问;而副线、细节处,才需要专家来构造严谨。打个比方,月球没有空气,吴京耳机坏了,在电影中,他无法与同样带着头盔的人交流。其实,这是一个常识,只要把头盔靠在一起,固体就可以传声。
经典硬科幻电影《星际穿越》中,主线剧情是人类后代为当代人类提供的虫洞,属于“幻”,但从虫洞出来之后,黑洞是副线是细节,但正是在这个副线上,导演花了大力气来做到严谨。电影科学的描绘了黑洞的模样,科学家完成这个任务,还顺便写了篇科学论文。此外,黑洞引发的潮汐、双生子佯谬,都是严格按照已有物理知识进行推理、构造的,属于“科”。这正是科学顾问所做的事。
《流浪地球》中的人工智能moss的红灯,是在向克拉克原著,库布里克导演的在《太空奥德赛:2001》致敬。在那部电影中,人工智能HAL被杀死了——人类宇航员一块一块地抽掉计算机板块,随着板块的抽出,HAL的语言越来越慢、越来越混乱,红灯也慢慢黯淡下去,最后没有声音,灯也灭了。这个过程,暗示着HAL的运行原理是大规模的并行运算,毁掉一部分,另外一部分仍然能运行,直到低于一个阈值。现在大热的人工智能、正是基于并行运算的。《太空奥德赛:2001》拍摄于1968年,这个具体细节,就肯定有科学顾问。
那么,结论就是,对于硬科幻电影,构建世界观的主线,可以幻,太严谨,世界观都无法构建。但副线或基于主线幻的衍生,最好要讲科学,要严谨,也有空间这么去做。这种严谨可以打造影片硬科幻的气质,也可以作为宣传噱头。
刘慈欣本身是很反感漫无边际的幻想的。曾经有一位导演问他,按照剧本中的技术设定,从地球到木星要航行多久?他回答,至少要半个月。导演又问,能不能再快点?比如用时空跳跃的方法直接到达?面对这个问题,刘慈欣回答问题的声音都提高了:“可是,时空跃迁是一种超级技术啊!这种技术一旦诞生,改变的就不单纯是从地球到木星的航行时间了,整个人类社会人类文明都会发生改变啊!” 他解释了他为什么会激动,他说:“所谓科幻的思维方式,是指要把整个世界构建在一定的科技层次之上,这个世界是自洽的,有一套自我逻辑的。”
刘慈欣不会在副线上去随便幻,一会木星引力改变,一会月球核聚变,一会把洛希极限当作引力圈,一会穿越时空的提醒。刘慈欣的流浪地球原著,只在主线上幻:重核聚变;地壳承受力;人类工程能力;发动机功率。除此之外,没有神级技术,严格按科学规律推导出来的沉重的末日:人类穷极工程能力,以及随之相伴的社会、观念、道德冲击。所以,实际上,《流浪地球》原著是硬科幻为背景展开的社会、经济、政治图景。电影不能拍出这些,可以理解,但不能为了塞入各种炫丽的场面,随意在副线上瞎想。
当你把月球核聚变设定为重要副线的时候,中科院的专家再怎么加入,都是败笔。
当月球发动机爆炸,只要它在地球引力范围,它的爆炸就一定会撞向地球,所以刘慈欣在原著中,让人类推开了地球。瞎想了月球聚变的概念,用“洛希极限”来打补丁,可以在不懂的观众前自圆其说,但离一流硬科幻电影就远了。
当一座普通的大楼,埋在水下很多年,还能继续运转,电一开就通。中科院研究疏水材料的专家来打补丁,搞个防水喷雾,意义也不大。如果写成去海底数据中心,就是合理的。抢修水底光缆也好得多。
主线也幻,副线也不讲逻辑自洽的幻,一部硬科幻的片子就掉了档次,再多科学顾问来打补丁,也于事无补。
研究怎么养猪的、养猪的、杀猪的、卖猪肉的、炒猪肉、吃猪肉的,是6种职业,在写科幻小说这件事上,科学家就是外行。有种说法,说刘慈欣以一己之力将中国科幻带上国际顶尖,这个说法不为过。刘慈欣就已经是世界顶级的能把科与幻融合得很好的人了,真不需要其他外行来了。真正想拍世界顶级的硬科幻,最好的办法,就是尊重刘慈欣的看法,在剧本中给它足够的权限。
但问题是,拍这样的科幻,在中国不会赚钱。
1999 年,高考作文题目是《假如记忆可以移植》,同一年的《科幻世界》上正好有一篇相关内容的短篇小说。第二年《科幻世界》的发行量激增到每月36万份。随后,发行量逐年下降,2010年降到了16万份。这个时候离三体获奖,还有5年。三体本质上是一个互联网现象,是一个创业时代的社交媒体现象,然后带火了刘慈欣,带火了《流浪地球》系列。
但实质上,基于中国的技术阶段,大众平均学历,中国文化娱乐市场对科幻的接受度还是很低的。
科幻小说要有技术审美能力的门槛,如果不明白3K背景辐射与宇宙的关系,就无法明白为什么小说中的人物会因为背景辐射闪烁而崩溃,反而会不以为然,天空闪烁算什么,玄幻小说中道友渡劫那才叫天翻地覆。所以,科幻电影的繁荣,依赖于一个国家教育的发展,工业的发展,技术的发展。
最硬的科幻,就是把人类还没实现,但一定会发生的事。在《星际穿越》中,男主角从黑洞附近的行星上返回飞船,已经过了几十年了。对于一些人,这相当于把教科书上的东西,活生生的给你看,令人震撼。但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和在山洞修炼了几十年,没啥区别。
中国人懂科幻的很少,自然也不会从科幻角度去讨论,所以《流浪地球1》,讨论的是中国人“重土安迁”的中国方案;《流浪地球2》则在价值观上反复纠结。所以,为了吸引更多的观众进入电影院,导演需要塞入宏大的场面,在系列中分别塞入了地球撞木星,月球爆炸。
这可以理解,但却令人遗憾。
所以,中国科幻电影与世界顶级水平的真正差距,不在于制作工艺、剧本,以及这背后的导演、编剧,而是观众、市场。更直白的说,是国民教育水平,国家不同的技术发展阶段,以及这两者影响下的小说、电影市场。这提醒我们——正如三体中的那句话——“弱小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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