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市场回春!陆媒:香港电影没死,只是不知羞耻(组图)
刚过去的41届金像奖,许鞍华为《正义回廊》的导演颁奖时。
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有记者问我,今年香港电影是不是小阳春呢?
我问清楚了小阳春的意义之后,我觉得,不是。因为今年,有很多新导演非常好,非常成熟。
所以,并不是一个小阳春。而是会持续进步,影业会上升的。”
小阳春。
指的是,孟冬(立冬至小雪节令)期间一段温暖如春的天气。寓意为,寒冬后的回暖,时间不长,过了之后又会进入冬季。
Sir决定今天好好来说道说道这段话。
一。
为什么外界看来,香港电影进入了“小阳春”?
Sir亲身感受到的几个信号。
前两天Sir去看了一场《流水落花》,电影刚为郑秀文摘下金像影后。
电影几乎没宣传,也非大范围上映,Sir只是碰巧看到就随手买了票,去到现场却发现座无虚席,即使最近热映的《灌篮高手》都没遇过这情况,肉眼可见这是整个影院坐得最满的一场。
看来还有许多内地观众爱看港片。
其次是香港本地市场回春。
《还是觉得你最好》,票房内地1.07亿,香港7734万;《正义回廊》,票房突破4000万;而刚上映没多久的《命案》,首日票房在46.9万港币,超过了《超级马里奥》单日票房的38.5万。
今年刚捧回“新晋导演”何爵天的新片《死尸死时四十四》,也在当地人气爆棚。
二。
为什么许鞍华不认为这是“小阳春”?
关键就在这。
毕竟香港电影巅峰太高,想“回春”太难,眼前的热闹维持不了多久。
然而许多人却认定了香港电影即将爆发。
尤其。
说出这句话的人,可是曾经掀起过惊涛骇浪的许鞍华。
01
新浪潮
这段往事几句话当然说不完。
但每次提起,港影迷绝对都如数家珍。
1970年的香港,涌现出了一批从国外电影学院毕业,并回香港从事编导事业的年轻导演。
他们与之前的的粤语残片、邵氏低成本的武术电影不同,也出离了许冠文的喜剧电影、李小龙的武打片的港产片。
不夸张说:
“新浪潮”曾将我们熟知的香港电影劈成两半。
他们借鉴了法国新浪潮时期电影的一些新兴手法,摒弃了之前的“四头”(噱头、枕头、拳头、鬼头)这样的旧影片套路,开始了一系列有个人表达的、有新鲜视听语言的电影出现。
在这一时期的新浪潮导演,以徐克、严浩、许鞍华、谭家明等这几位为“新浪”代表。
比如,徐克的《蝶变》,将科幻与武侠合二为一,推出“未来主义武侠”;许鞍华《疯劫》,用长镜头拍凶杀片,甚至“歪打正着”拍出了“鬼”的主观镜头;章国明,《点指兵兵》作为写实主义的警匪片,开启了香港警匪片创作。其后,1980年,谭家明也拍出了自己的首部处女作《名剑》。
△ 从上至下截图分别是《蝶变》《疯劫》《点指兵兵》《名剑》,也都可以看出新浪潮导演拉大了电影画面的表达张力
这一时期,新浪潮导演的横空出世,让此时的香港电影有了新锐的视角外,也有了对人生、社会较为深刻的思考与探索。港片也逐渐形成了特有的美学风格。
如,徐克的《蜀山:新蜀山剑侠(1983)》,结合玄幻和穿越叙事;许鞍华的《投奔怒海(1982)》描写70年代后越南南方大变动的难民生活;严浩的《似水流年(1984)》,讨论的是“新移民”在故乡的身份认知;谭家明的《烈火青春(1982)》,讲的是年轻人在压抑社会之下的欲望与反叛等,各自导演的风格也已经日趋成熟,并且以此奠定了80年底香港电影的底色:
大胆,尖锐,天马行空。
香港电影的专业影评人协会,如罗卡(今年获金像奖专业精神奖)等人,专门票选出“80年代十大香港电影”,票数最高的电影——《似水流年》。其中,《第一类型危险》《投奔怒海》《半边人》《父子情》,分别拿下第3-6名。而其中“十大导演”,徐克、许鞍华、方育平、严浩,在前五名里,就占了4个席位,而洪金宝、麦当雄、成龙,也只能入选后三位。
新浪潮导演的出现,也影响了之后年轻导演的创作。
关锦鹏在许鞍华、谭家明身边,担任过一段时间副导演,最后,拍出了《女人心》《胭脂扣》。
王家卫曾给谭家明导演一口气写了三部黑帮电影剧本,谭家明挑了最后一个故事,拍出了《最后胜利》。
而第一个故事,王家卫留给了自己,拍出了他的处女作《旺角卡门》。之后,谭家明也在《阿飞正传》《东邪西毒》里担任剪辑一职。
你不难发现,王家卫与谭家明的电影,都很喜欢用颜色、人物与空间关系,用镜头捕捉情绪。
△上图《旺角卡门》;下图《七人乐队——别夜 (谭家明导演短片)》
时至今日,回看香港的“新浪潮”。
更像是一群年轻人,把电影作为传声筒,大声地诉说着属于他们代际的困境、理想、甚至冲动。
如今许鞍华似乎又看到了这种劲头。
02
新·新浪潮
与其说过去几年香港电影出现了一批新人。
不如说,香港电影再次进入了创作冲动炸裂的轮回。
除了《饭戏攻心》《毒舌律师》,或是《明日战记》这样已经有了一定经验的导演、编剧以外。
今年金像奖提名新晋导演的,何爵天、刘国瑞、林森,和其他两部港片曾宪宁、贾胜枫,(包括2021年,《浊水漂流》的李骏硕)。
这些许多人叫不上名字的导演,已经成为了香港电影的“新·新浪潮”。
说句玩笑话,这几位提名导演的电影名字,无一例外都用了四个字,而几位导演私下也认识,有的是大学同学,有的在同一个项目认识。
他们还有一个自己的群组,名字就叫“四字导演”。
《正义回廊(何爵天 导演)》《白日青春(刘国瑞 导演)》《窄路微尘(林森 导演)》《灯火阑珊(曾宪宁 导演)》《流水落花(贾胜枫 导演)》
不止他们。
包括前几年的一批小爆款:《一念无明》《浊水漂流》《翠丝》《手卷烟》……
当然,此浪不同彼浪。
他们所面对的时代,与当时的“新浪潮”已经不一样了。
80年代的香港电影市场,求新,求精。
21世纪后的香港电影,求生,求稳。
香港电影的导演、演员们经历北上,在内地市场获得转瞬即逝的“虚假繁荣”后,开始逐渐失去了自己本土阵营和市场。
过多的大制作“合拍片”,为了迎合更多人的趣味,反而没有了香港特色;明星效应也随着时代更迭,逐渐式微,香港电影靠什么打?
“四字”作品,重拾了香港电影的遗落之境,重新走进了街头市井。
它们与韦家辉的《神探大战》里那些吸眼球、大尺码拼贴出来的凶杀案不同,他们要的,是踏踏实实讲一个故事。
《浊水漂流》,一群社会最底层的“废物”,包括瘾君子、偷渡工、楼凤;
《正义回廊》,镜头对准了两个被社会所抛弃的杀人犯,将杀人、分尸的过程特地拍出来给观众看,渲染这场谋杀案中的“脏”,也是想让人们去凝视其中的人性之恶;
《白日青春》,讲述香港“新难民”;
《窄路微尘》,聚焦疫情时期清洁工,接到新项目——进入“孤独死”的房间,清理无人认领的尸体;
《灯火阑珊》,则是将镜头对准了世界闻名的香港街景里,那些逐渐显得老旧的霓虹招牌。
近几年,这些电影“小作坊”的导演开始慢慢多了起来,他们不在制度内,用低成本、小演员拍出具有现实社会议题的电影。
比起老一辈导演多数陷入怀旧和重复的泥沼。
新人拍的,总是当下。
没有多大的视觉效果,只有着重将电影重点,放在人与人之间的故事中。
并且,用自己微弱的力量,或是某种“文人”式的节操,对抗着毫无自我表达的纯商业制作的电影。
这群导演最重要的,是“我有想要说的东西,我们是有想要表达的事情。”
而为了自由表达:
他们总是宁愿牺牲一些,也不妥协一寸。
这些新人大多背靠香港的电影发展基金会,能给一些在校电影系的学生机会,让他们先交剧本,然后拨款200万到500万,让他们参赛的剧本变成电影。
正因如此,才能衍生出《一念无明》《沦落人》这样的电影。
但,有些不再是“首部电影”或是“新人”导演,只有找商业投资。在“资方”与“自我”的拉扯下,四字导演里,为了能创作自由——要么缩减自己的拍摄成本;要么,压上自己的积蓄继续拍片;有人甚至想找财务公司借钱拍戏。
你看,此时的他们是否有了当年“新浪潮”时,背水一战的那一股冲劲?
只是。
这股劲儿能冲多远,又能冲破多少紧固的堤坝呢?
03
旧与新
40届香港金像奖,《浊水漂流》,11提0中。(顺嘴提一句,李骏硕的第一部电影《翠丝》在第38届金像奖上9提2中,《无双》拿了大满贯。)
41届香港金像奖,《正义回廊》,16提2中,仅摘下最佳剪辑、新晋导演两个奖项。
滚烫的热潮,贴了冷屁股。
也让如今金像奖的保守,陷入争议。
虽说,何爵天走了一条翁子光之前的“老路”,借鉴《踏血寻梅》开拍《正义回廊》,作为开题者的翁子光,用他之前的经验之谈告诉何爵天——就算赚不到钱,但至少有机会得奖。
可谁也没想到,这部电影居然用口碑翻盘,赚到了钱,也拿到了奖,实现了真正的逆袭。
可惜可叹。
媒体对“四字导演”的采访里,林森提到“香港电影不应该再那么守旧......最守旧的,一切都要论资排辈。有些事情,你觉得好,那它就是好。”
回顾第一代香港“新浪潮”,那个时代,香港电影百业待举,新的时代刚刚来临。
壮烈地迎接着一切新电影、新血液。
他们处于一个“红利”时代。
第一届香港金像奖,最佳电影、最佳导演,给了方育平与他的处女作《父子情》,这一年,他35岁。
△之后,他又在第三届、第六届香港电影金像奖以《半边人(获得最佳导演、最佳电影、最佳剪辑电影)》《美国心(获最佳导演)》获奖。
在第二届香港金像奖,35岁的许鞍华凭借《投奔怒海》获得最佳电影、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美术指导四项大奖,这是她导演的第四部电影。
第四届金像奖,《似水流年》获得最佳电影、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女主、最佳美术指导等大奖,这一年,严浩才33岁。
可以说,刚刚开始的香港金像奖,是对新人演员有着极大鼓励与肯定,也愿意将这些重量级的荣誉传递到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手上。
并非这几年竞争不激烈,第三届金像奖,面对李翰祥的《垂帘听政》,愣头青梁家辉却抱回最佳男主角;第四届,成龙的《A计划》也只是让成龙获得最佳男主角提名。
奖项以外,还有媒体推波助澜。
1979年,香港电影界权威杂志《电影双周刊》诞生,专门介绍香港当时出现的最有影响力的、最新锐的电影与电影人。
1982年,这个杂志与香港电视台合办了第一届香港金像奖颁奖典礼。而金像奖的评选也是以影评人小众文化为出发点,在影片评选上着重艺术与人文的考虑。
但虽然如此,它的评选还是将票房、商业片纳入了评选的考虑,比如观众喜欢的麦嘉、许冠文、洪金宝等,也都在获奖嘉宾的名单里。
最初的金像奖对新人几乎有着特有的“偏爱”,甚至,大力鼓励新人、新导演,所以,前三届获奖影后也都是当时的新人。
前三届获得影后的惠英红、林碧琪、叶童皆为入行不久的影坛新人。
惠英红曾感慨过得奖对自己的影响:“对于一个当时拍戏只有一年经验的新人来说,绝对是一支强心针。”
《搜狐娱乐:金像奖艰难起步 新浪潮独占鳌头》
但,在经历了90年代后香港电影的更新换代,经历了21世纪的“出走”,再到2010年左右的“自救”,试问,此时此刻的香港电影,还能允许“新”成为一股浪潮,席卷影坛么?
即使抛开工会内部帮派与山头文化的推测。
电影是艺术,亦是文化宣传的载体,而作为香港电影标杆的奖项,它势必承载着某种审判和压力。
而现实的香港社会,近年也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要让香港电影完全放弃内地市场,只求本土化,那还并不现实。
所以如今的香港电影,依旧还是老三样,大手笔、老演员、精制作。
渴望高票房之外,加一个条件——过审查。
让香港稳稳地搭上内地的这条线,保证基础的市场,才能有尽可能的资本去滋养新枝丫。
为何,有了《神探》还要再拍《神探大战》?
为何,选刘青云,选韦家辉,要比选麦沛东、杨伟伦、何爵天更好?
这或许才是阳春与否的关键所在。
04
不是冬天,也不是春天
预判未来,可以参照历史。
回顾最初新浪潮成员,如今仍坚持高强度创作的两人:
许鞍华与徐克。
许鞍华《投奔怒海》之后,有了许多人找她拍戏,她开始了有更大的创作空间。
于是她继续在细腻、温情,描绘社会现实的电影中精进。1996年,《女人,四十》成为许鞍华成熟代表之作,为她再次拿下金像奖最佳导演,与最佳电影。
而徐克则相反。
凭借武打+商业模式完美契合的创作路线,1992年拍出《黄飞鸿》拿下最佳导演。
新浪潮导演能真正留下来,并成为国际一流名导,也就这么几个。
看得出来,他们的成功路径不单单是注重电影的自我表达与内容的本土化,更是将“本土”与市场相连接。
如今,市场,再次成为新浪潮需要面对的命题。
就拿《正义回廊》与《毒舌律师》对比,都是法庭片,也同是原汁原味的港产作品。
△上图《正义回廊》;下图《毒舌律师》
面对“正义”这一命题:
《正义回廊》是更严肃在探讨程序正义与朴素正义间的灰色地带;
《毒舌律师》则是站在更接地气的角度,渲染期待公义的情绪。
票房固然是后者高,一句“法律面前,穷人含x”,更是成为当时的热点金句。
《毒舌律师》也做到了能在内地上映,吸引了一波热爱港产片的观众。
还有今年翁子光的《风再起时》,作为进入内地的合拍片,虽没有拿到重要奖项,但也让他从当年的新导演,跻身进入了香港导演第一梯队的阶层里。
翁子光对于“小阳春”下的年轻导演,有这样的一句话:
他们不是用类型片来吸引观众,类型片的观众消费模式比较简单;现在作为卖点的往往是个别议题或是演员的表现。导演着重表达自己喜欢的内容或情怀,但缺少了跟市场沟通的想法。
别误会。
Sir当然不是说新导演必须接受市场驯化。
但必须承认,市场或者更直白说,票房,一直是香港电影的命脉。如今面对新兴创作者,香港电影的奖项,甚至观众们,是否真的有这样一片土壤去容纳这一阵叛逆的革新?
说创新,讲艺术性,很多人会联想到欧洲电影。
可欧洲电影有戛纳,有金熊,有威尼斯,甚至有成熟的艺术电影联盟,有完备的发行方为小众艺术家提供资金,更有政策上对本土电影的扶持。
香港电影虽然在这些方面比内地先进很多,却仍摆脱不了市场太小的先天不足。
这并不是在泼冷水。
Sir印象很深的一句话,来自《窄路微尘》导演林森说:是不是有些dignity(尊严)是属于我们?
创新,就是创作者的尊严所在。
甚至我们将视角放大,放眼全球:
好莱坞在老迈中拥抱“少数族裔”这团新兴的创作之火。
欧洲加快吸纳中国导演的步伐,最近频频传出国产作品入围欧洲电影节。
昨天Sir聊到韩国电影,也是在本土市场萎缩中紧抱着网飞等资本大腿自救转型。
无论香港电影,还是亚洲电影,抑或是世界电影,经历疫情和社会动荡后都正在酝酿一场打破桎梏的变革。
即使前路未知。
香港电影依然以一批年轻人带头,他们没有被变化击倒,反而拥抱变化,绝对值得我们期待。
现在似乎没人再提香港电影已死。
毕竟。
有人巨变中承认行业的陈腐,创作的滞后,然后奋起直追。
也有人在此时化身鸵鸟,将头埋进沙子。
默念着一切如常。
想象着风和日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