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年前的珀斯,一场针对亚裔的恐怖围剿,让华人身处人间炼狱(组图)
在黎明前的几个小时,一辆车停在了珀斯Karawara郊区停车场附近的万年饭店(音译:Man Lin)附近。
两名男子下车,朝着这座拱形屋顶的独特建筑走去。他们在外墙上泼洒汽油,然后向饭店投掷一个燃烧瓶,点燃了大火。
事后拍摄的照片显示饭店外部的损坏程度严重。 大火烧毁了后面的外窗。 屋顶的横梁部分坍塌,厨房的表面烧得漆黑。
挂在墙上的中国灯笼因高温而融化。 万年饭店是1988年9月1日凌晨遭受袭击的两家中餐馆之一。
这只是在珀斯街头发生的有预谋的恐怖活动的开始。但许多澳人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恐怖主义的恶行
凌晨两点左右,Crispian Chan被家里的电话铃声吵醒。当时他只有八岁,在卧室里听着父亲惊慌失措的声音。
当Crispian听到父亲说脏话时,他立刻意识到,肯定发生了严重的事。
车门关闭砰地一声之后,父亲的车灯从他的窗前闪过,然后就是一片寂静。
他不知道这将是一系列暴力事件的开端,这些事件将改变他和他的社区。
Crispian告诉澳洲广播公司(ABC)的真实犯罪播客《Unravel》”:“这件事是我家将陷入一场更大灾难的前奏。”
他的父亲Vincent Chan刚刚被告知,他们的家族餐馆-万年饭店被人纵火。
“我浑身发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办,”Vincent说。
那天早上,当他站在残垣断壁中时,觉得自己彻底沦为失败者。他为之倾注了大量心血的梦想被烧成了灰烬。
就在几年前,Vincent携妻子Kwan、双胞胎兄弟Kelvin以及嫂子May一起开了万年饭店。
餐厅的拱形屋顶设计在周围的建筑中很是显眼,Vincent夫妇的粤式烹饪很快吸引了络绎不绝的食客。
Vincent和Kelvin是20世纪60年代初来到澳洲的,对他们来说,万年饭店是他们在别的餐馆辛苦烹饪努力挣来的。
然而,经营自己的生意并非易事。他们每天从早忙到晚。
在饭店的高峰时段,他们不得不三锅齐上。“一个炒锅在做着炒饭,另外两个炒锅炒着菜,”Vincent笑着回忆道。
然而,在那个九月的清晨,一切都改变了。
他们前一晚炒菜用的炒锅里装满了碎屑。烧焦的塑料和木头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取代了招牌菜散发的香味。
灯笼挂饰被融化,耷拉在烧焦的桌子上。
Crispian Chan回忆起在火灾发生的次日早上去学校的路上看到了这片废墟。
作为一个8岁的男孩,看着饭店周围缠着的黄色胶带,他觉得这里就像“电影里的犯罪现场”。
饭店是有保险的,但Vincent和Kwan悲痛地发现,他们的营业利润损失并不在保险范围内。
由于没有收入,还要养活两个年幼的儿子,他们没有时间考虑谁是纵火的凶手,也没有时间考虑为什么他们会成为被纵火的目标。
Mitzi Cheung是在万年饭店工作的一名17岁女服务员,她认为这两起火灾是向华人社区发出的一个危险信息。就像在警告你“你们不离开,就会是这种后果。”
虽然大火让她失去了工作,但她的父亲仍在珀斯的另一家中餐馆工作,她记得当时她很担心父亲的安全。
“我想,‘我真的不想让我爸爸因为种族主义或某种毫无意义的暴力事件而丧命。’”
Maurie Tong警探是当时西澳警察局纵火调查组的负责人,负责领导对这些火灾的调查。
他是一名有条不紊且幽默风趣的警察。他立即怀疑万年饭店的火灾是“有针对性的袭击”,但警方没有强有力的线索。
直到一个多月后,纵火犯再次行动。1988年11月的深夜,有人将一枚燃烧瓶投向了Bellevue的金悦楼中餐馆(音译:Golden House Chinese Restaurant )。
在新的一年里,他们又试图烧毁位于Ferndale的高升中餐馆(音译:Ko Sing Chinese Restaurant)。
几天后,他们又企图烧毁Mirrabooka的岭南中餐馆(音译:Lingnan Chinese Restaurant)。
警方不知情的是,这伙人还在珀斯各地实施了15起以上的入室盗窃,这帮助他们筹集了活动资金。
众目睽睽之下的犯罪
在短短几个月内,有五家中餐馆以相同方式受到袭击,警方已经对犯罪动机了然:这些是种族主义的袭击。
警方锁定了一些“老相识”-一个名为澳洲民族主义运动(ANM)的种族主义新纳粹团体。
他们的领袖是Peter Joseph “Jack” Van Tongeren,一个蓄着胡子、黑发的矮个子男子。
多年来,他和他的追随者们一直在珀斯的大街小巷进行种族主义宣传。
至少从1987年开始,全城的公交车站、灯柱和路标上都贴满了黑白海报,上面有种族主义的漫画和标语,如“亚洲人滚出去,否则种族战争”和 “白人革命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Crispian Chan小时候依稀记得,在饭店被点燃的几年前,他在附近看到了一张“亚洲人滚出去”的海报。
“我清楚地意识到火灾就是针对我的家人……很奇怪,那时我并没有特别害怕,”他说。
在纵火案发生前的几年里,西澳当时的多元文化和民族事务部长Gordon Hill表示,他经常与种族主义的受害者交谈。
“很多人在街上行走时都会遭到辱骂......那些骂人的混蛋重复着ANM在海报上的那些标语。”
Hill认为,西澳警方当时并没有采取足够的措施来打击种族主义宣传。
他说:“事实上,警察对于这种种族事件的发生毫无反应。”
当时,澳洲没有禁止种族主义宣传的法律,但法律禁止在公共场所张贴海报。
Hill承认,警方也许没有权力或资源来解决种族歧视问题,但他担心的是,这种漠视行为其实映射出西澳警方更大的问题。
“我认为ANM的存在如此高调,以至于许多警察可能对他们的观点持有赞同态度,”他说。
“警察对我说的那些关于种族主义的观点,竟然和Peter Joseph “Jack” Van Tongeren所说的如出一辙。”
纵火调查组侦探Maurie Tong否认:“西澳警方并不会因为种族主义的影响了而区别对待这个纵火团伙。“我从未看到发生类似现象警察的不作为。”
毕竟,Maurie Tong的工作并不是阻止ANM的种族主义海报宣传,而是抓住纵火犯。 在调查的早期几个月里,困难重重。 Tong表示,虽然火灾显然是纵火,但他们在现场找不到任何证据,导致他们无法抓捕罪犯。然后,这个团伙又再次作案了。
1989 年5月,种族主义份子再次发动袭击。他们回到了位于Ferndale郊区的小型中餐馆-高升饭店。 但与以前的袭击不同,这一次,这个团伙携带了更加危险的装备-一颗用篱笆线包裹着的矿用炸药。 其中一名成员闯进后门,进入里面,点燃了这个装置上的引线。爆炸的威力如很大,天花板直接炸脱了墙体。
室外,街道上到处都是玻璃碎片。屋内,天花板坍塌,电线从屋顶垂下,小块的栅栏铁丝和爆炸产生的弹片散落在楼内。
在与纵火调查组一起工作的这些年里,Maurie Tong从未见这般情景。
对于Tong来说,使用爆炸装置表明了ANM的作案方式完全改变了。
虽然炸弹爆炸时,饭店里没有人,但Maurie Tong担心如果这个团伙在营业时间搞袭击,后果将不堪设想。
尽管ANM的一名关键成员就住在高升饭店附近,但纵火调查组仍然找不到足够的证据将他关押起来。Maurie Tong因此越发沮丧了。
“我们使出了浑身解数,每天都有一两个警探在处理火灾,而其他人则百分之百地盯着ANM的一举一动。”
千斤锤行动
在1989年年中,西澳警方的一个调查组收到了一个重要的线报,带领他们找到了ANM的领导层人物Russell Willey。
Willey因多次入室行窃面临数十年的监禁,在警方的压力下,他决定揭发他的团伙,以换取免受起诉的豁免权。
“我们给他装上了窃听器,让他卧底在ANM,而其他成员畅所欲言的那些话,都被录了下来,”Tong说。 数小时的秘密录音最终证明了ANM是幕后策划了对珀斯亚洲社区的种族主义炸弹袭击以及城市范围内的一系列入室行窃的幕后黑手。
1989年8月,在第一家中国餐馆被投掷燃烧瓶大约九个月之后,西澳警方联合其他州和联邦力量,以“千斤锤行动”代号将这个团伙抓获。
他们突袭了珀斯以北一小时车程处的一处农村房子,该帮派当时正在这里进行准军事式训练。
警方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了令他们震惊的东西:一个地下掩体,里面堆满了沙袋、一个射击场、一个瞭望塔、埋藏的武器和超过1万澳元的现金。
1990 年,Jack Van Tongeren和其他团伙成员被判犯有150多项罪行。Van Tongeren坚称,团伙只在夜间袭击餐馆,以避免伤害他人。
但在量刑说明中,法官对Van Tongeren的恐怖活动大加挞伐。“毫不夸张地说,在那段时间里,你对公众发动了游击战争。你将恐怖主义的恶行带入了珀斯的街头。”
Van Tongeren被判入狱18年。他在狱中服刑12年后获得假释。但在2000年代初,他刚刚获释出狱后,珀斯的中国餐馆再次遭到纵火袭击。
有四人因袭击三家餐馆而被判有罪,警方在其中一人的家中发现了ANM的宣传材料。
没有证据表明ANM是这些袭击的幕后黑手。但警方一直在监视Van Tongeren,并发现他的团伙还策划了另一起爆炸案,企图炸毁另外四家餐馆,其中包括重新开张的万年饭店。
他再次被逮捕,并被判有期徒刑两年,缓刑执行。由于已经在羁押中度过了时间,他被释放出狱,条件是他必须离开西澳。
直到今天,Van Tongeren从未公开道歉或表达对自己行为的懊悔。
与此同时,万年饭店变得更加兴旺。1988 年袭击事件后,餐馆重新开张,开张的那天,座位被预定一空。Kelvin Chan 回忆起那一天,脸上洋溢着笑容。
“那天非常忙。常客们都回来了,说:‘看到你们重新开业,我别提多开心了,’……这些话听得我心里暖暖的。”
对于Kwan和Vincent Chan来说,万年饭店重新开业的成功象征着ANM计划的彻底失败。
Vincent夫妇在经营了万年饭店20年之久后,于2008年将饭店关闭退休。如今,他们的社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大。
当Vincent和Kelvin在20世纪60年代初来到澳洲时,他们还记得自己是学校里仅有的两个中国孩子。
20世纪80年代,当ANM对华人社区发动恐怖袭击时,澳洲约有20万华裔。 如今,有120多万华人以澳洲为家。
最终,唯一被迫离开西澳的人是Van Tongeren。Kwan承认ANM造成了恐惧,但他坚持认为种族主义者只是少数。
“我们在餐馆里遇到的人,大多数都非常同情我们。他们都是好人......所以在这个国家或这个世界上,好人总是比坏人多,”她说。
她的儿子Crispian不再是一个八岁的小男孩,但他仍不明白为什么他家的餐馆会被熏黑并用黄色胶带封锁起来。
上世纪80年代在珀斯发生的这些阴郁事件永远地影响了他作为第二代华裔澳洲人的身份认同感。
“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试图融入澳洲,做一个澳洲人,后来我才意识到,我既是澳洲人,又留着中国的血。”他说。
如今,极右翼和民族主义极端主义占据了澳洲安全情报组织(ASIO)大约30%的反恐案件量,Crispian Chan担心,大多数澳洲人还没有听说过或从该国历史上这黑暗的一章中吸取教训。
“我们在ANM时期很少听说过华人社区对此的感受,”他说。 “虽然ANM现在已经消失了,但是或许会有其他类似组织出现,我们应当铭记历史。”
他也不禁要问,ANM是如何在恐怖主义运动中逍遥法外如此之久的。
“难道人们一开始就没把他们当回事?我们显然在这一点上做得不好......这是不是我们犯下的最大错误之一?”
现在,他正与澳洲广播公司(ABC)一起制作播客系列,以回答这个问题,并调查类似的事件是否会在这个时代再次发生。
(zhouy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