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玟28年歌手生涯被侮辱的背后,内娱综艺早已被绑架多年(组图)
1 在内娱综艺不透明的规则和体系之中,艺人和节目互相博弈是常有的事。但是各方利益博弈的平衡也会被利益之外的因素打破,某种意义上来说,李玟正是那个意义之外的、代表着理想化追求的国际巨星。
2 综艺台本是各大综艺节目及格、过线、顺利上马的重要保障。台本保证节目在各方预设的轨道上运行的同时,也限定好了综艺节目整个流程和链条。而李玟录音所展现出的恰恰可能是“台本”所不能、也不该去操控的因素,即参与者真实的、理想化的诉求,对于“节目效果”完全不同的理解和追求。在“吹狗哨效应”下,咖位大如李玟,也可能会成为节目录制的“工具人”。
3 在内娱各大综艺节目中,“热搜”成为节目方、艺人方最为看重的指标。每一个入局娱乐圈的人,都被仔细地标明流量的价值,在节目、剧集、自媒体话题等载体之间流通。很多恶意剪辑,实际上是节目组有意为之,为了制造话题和爆点,剪辑师手底下的一点轻重缓急,很可能就塑造出一个完全迥异的事实。
李玟生前控诉《中国好声音》的现场录像曝光(图源/微博呆若木一)
7月故去的歌手李玟生前一段长达9分钟的录音被曝光。录音中,李玟对《中国好声音》节目组进行了悲愤控诉,她提到自己所遭受“28年,做一个歌手”以来最大的侮辱,激起舆论强烈的反应。
8月18日,《中国好声音》母公司星空华为五年的股价在收盘时暴跌23.43%,市值蒸发近116亿港元。无数网友则涌进节目各大赞助商的官方账号、直播间等,要求商家站队表态。
一段录音撕开的口子,正在群情激愤中剧烈地被越撕越大,有评论者分析称,又一轮整顿娱乐圈的时候到了。
而与此同时,综艺制作的幕后水深也愈来愈被广泛聚焦,我们借此机会与多位深耕综艺录制的圈内人士进行了对谈,他们向我们袒露了近年来的综艺秘辛。
《中国好声音》母公司星空华文股价暴跌(图/CFP)
内卷的节目,内卷的艺人
2021年,内娱综艺经历了后疫情时代下最严格的调节和管控,制播数量下滑,行业数据显示,2021全年综艺播出193部,到2022年上半年,共上线季播综艺116部,相比2021年同期再减少5部。播映方面同样遇冷,2022上半年平均播映指数为25.7,相比2021同期数据都明显下降。
政策、市场诸多不确定因素的情况下,综艺节目开始内卷。往常的爆款,如练习生团体选秀,或被叫停,或消费透支,疗愈系、慢综艺各自生长,探索对市场占据的新空间。
顾佳是一家小型文化公司主理人,负责公司艺人的经纪和宣传等工作。她还记得早年国内重金买下韩国《我们结婚了》的版权推出本土版,制作团队都是韩国人,节目方向国内最火、名气最大的艺人们发出邀约,要打造顶级卡司。实境剧情生存挑战真人秀《全员加速中》同样是一档众星云集的综艺节目,每期12位嘉宾均占据热度、国民度和话题度。
在顾佳看来,综艺节目和明星艺人之间,是双向选择的关系。头部综艺希望嗑下头部艺人作为招牌,综N代要在保证持续产出的基础上不断制造新鲜度;艺人方面,则需要综合考虑节目的口碑、与本人人设形象的契合度,以及宣传周期的匹配等。
艺人统筹在其间起到很重要的作用,宣传期的艺人需要上节目,日常也需要上通告保持一定的曝光,自带话题度的明星自然受到不少节目的追捧,但有综艺感、艺能感强的艺人同样颇受欢迎。
“内娱市场,尤其是综艺市场,跟日韩还是很不一样的,”顾佳在与《娱鉴》对话时表示,“日韩的明星艺人比较卷,因为他们平台很少,可能全国就三四个(电视)台,但在国内,数十家卫视、还有网络视频平台,供需关系上区别太大了,艺人上综艺的竞争相对来说没有那么激烈。”
但她同时也表示,综艺节目头部资源仍然是非常稀缺的,“真正好的节目并不多,像以前的《快乐大本营》《王牌对王牌》这类节目,口碑、质量、数据表现俱佳的节目,对艺人来说吸引力还是非常大的。”
思思原是影视行业的化妆师,因为在圈子里人缘好,平时社交媒体上很活跃,说话“有梗”、会玩,经常被朋友介绍去综艺节目,作为素人嘉宾参与录制。在她的观察中,节目组“看人下菜碟”是非常常见的事情。“一些顶流明星录节目,一天1500万,这是我见过的,正常艺人几百万、几十万一天的都有,像我们素人,800块钱,”思思表示,“价格不一样、价值不一样,待遇当然不一样。”
在大环境大气候趋于收缩的情况下,节目和艺人究竟谁更卷,一时难评。顾佳认为,节目是甲方,艺人是乙方,作为艺人宣传和经纪,她感受过太多人间冷暖,但她同时也表示,“假如你去问节目方,他们也会觉得自己才是乙方,艺人是甲方;节目方他们也有很多小心翼翼的成分,大家都有点内耗,这是内娱现状。”
在形形色色的节目和大大小小的艺人之间,存在一个复杂的、重叠的、跨度极大的光谱,也留给很多灰色操作以空间。思思表示,至少不止一次从行业核心人士那里听说,类似“花钱买席位”的情况也成为一种潜规则,而价格体系的不透明,则给部分从业者提供了收受贿赂、不当收入的机会便利。
“我们还算在圈子里人脉和关系比较好,大家彼此喝酒聊天差不多能打听出,什么节目多少钱,是个什么情况,但其实至今这个行业的价格体系,包括合同这些,并不透明,大家背对背地谈,每次都像是赌一个局,”顾佳如此表示,在不透明的规则和体系之中,艺人和节目互相博弈,你怕他占便宜,他怕你捅娄子,彼此心里都没有底。
但同时,各方利益博弈的平衡也可能会被利益之外的因素打破,某种意义上来说,李玟正是那个意义之外的、代表着理想化追求的国际巨星。
不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百亿规模的综艺市场,仍然吸引着无数有明星梦的人入局。“可能还是有很多人想红、想爆火,觉得上节目是一个好的机会,所以才愿意自己花钱也要参加进来吧,”思思说。
写好的台本,受控的节目
随着市场发展,综艺节目的生产进入工业化。文化、情感、生活三大题材始终是主流,往下,语言类、访谈类、演艺类、恋综真人秀类、职场/生活体验类、竞技类、体育类等节目类型基本全面开花,在风格节奏上也呈现了多样的风格。
类型化的另一面,则是节目规格、制式、结构乃至于主要内容,也按照一个相对固定的模板进行。从早年的买版权复刻日韩等海外节目,到后来同类型竞品互相赛马,综艺节目类型化到同质化的走向,比起影视剧有过之而无不及。台本变成了节目及格、过线、顺利上马的重要保障。
“没有台本,会极度紧张,因为在录制现场什么办法都可能发生,最能保证的就是你手里的这个本子可以让你做到稳中求胜,而且极有可能遇到艺人或者嘉宾不可控的情况,非常尴尬。”资深综艺节目导演S曾如是说。
“一定都是有台本的,”顾佳也表示,在给艺人接洽综艺节目的项目时,台本本身就是最主要的考虑因素。“台本当中的人物形象,是否符合艺人现阶段要推的主要人设,这很重要,”顾佳介绍道,“比如恋综类的节目,首先你不能推一个完全不经世事的明星或者艺人,观众没有人要看小白,肯定是希望能看到有一定阅历的人的情感故事,但是另一方面,具体节目中,发展到什么程度,会不会影响艺人,会不会容易有绯闻甚至负面,都需要具体分析,有时候我们还会自己带类似编剧、编导的角色去跟组,有什么情况现场改台本。”
素人节目流行之后,素人的部分当然是按照基本的台本框架进行,明星艺人此时更多是担任观察员等角色,他们所展现出来的reaction,包括一些点评,事实上也都是有台本的。与普通观众想象的不同,思思介绍道,她参与过的综艺节目当中,语言类、谈话类的节目,台本的限制反而少,节目更希望留给嘉宾自我发挥的空间,或者让嘉宾自己写台词,而体育竞技类节目,除了规定好输赢,有的甚至连输家输了以后说什么,赢家如何反应,都非常具体地写好,让嘉宾照着演。“一期的台本能有一万五千字,你输了,你就说‘好生气啊’,对方就说‘你是不是玩不起’之类的,令人诧异,台本真的写得非常细。”
台本保证节目在各方预设的轨道上运行的同时,也限定好了综艺节目整个流程和链条。提前设定好的爆点、提前安排的金句和笑料、提前预留的宣传营销词条,以及提前插入的广告需求,甚至包括提前埋好的一些敏感点和负面。
“我是参加过很多综艺才知道,有时候我们在社交媒体上看到谁谁爆料,谁谁抖出内幕,可能这些甚至都是节目方为了热度和话题度,自己安排的,”思思说。有话题,有争议,就有持续的热度,这在当下的舆论环境中,是比安全性还要更明确的规律。
服务过很多艺人,自己又从事文娱宣发工作,顾佳对于在这个市场和行业中的各方利益诉求,表现出深度的理解。“大多数时候我们会选择给予节目方充分的信任,只要节目对于艺人形象、资源有加成,前期沟通到60%的程度,一些重要的细节能保证,明星艺人和节目组相对来说还都是追求相同的目标,”顾佳表示,“节目方的利益和目标也很清晰,他们很会对症下药,放大艺人的特征,即使是演,也不能出入太多。”
始于利益博弈的“平衡”,总会因为利益之外的东西被打破;在各方利益制衡之下确定的台本和轨道,总会有出现bug的时候。李玟生前与《中国好声音》节目组的矛盾冲突,某种程度上来说,很可能就是出现了“台本”所不能、也不该去操控的因素,即参与者真实的、理想化的诉求,对于“节目效果”完全不同的理解和追求。
经历过太多录制现场,外界传闻的明星耍大牌、争咖位的现象,思思屡见不鲜,另一方面,节目组区别对待嘉宾、甚至PUA嘉宾的那些事,思思也见识过。
“就是一种吹狗哨效应!”(编辑注:吹狗哨效应是指人与人第一次交往中给人留下的印象,在对方的头脑中形成并占据着主导地位,这种效应即为第一印象效应。)思思直言道,有的节目组,对待临场不够配合、不能制造出效果的嘉宾,“有的是办法。”“现场基本都是不能带手机的,前期的沟通也都是一对一、不透明的,一旦现场有什么状况,其实其他人都不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只有你和他们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真相太容易被扭曲,最关键的是,临场有太多东西可以绑架你,他们可以说,现在正在录制,大家都等你一个人,大家都在配合,你一个人耽误全局,blabla”思思表示,“为了节目效果,这种集体无意识的绑架,对个人来说真的太难了,在那种情况之下可能大脑完全空白,你只能配合。”
被绑架、以及绑架一切的流量玄学
经历了劣迹艺人封杀、饭圈整顿治理、停播腰斩、一帧一帧PS……内娱综艺如履薄冰地走到今天,市场的法则常常失灵,经济的秩序常常隐身,一通内卷过后,唯一被所有人看到并不得不坚信的,只剩下流量的逻辑。
大仁在某视频网站商业化中心担任项目pm,他解释他的工作,“就是在品牌方、赞助商和节目组之间吵架、劝架。”与内容类型相似,综艺节目商业化路径同样早已发展得非常成熟,这使得综艺节目每一分钟如何利用,换句话说如何“卖出去”,都有生意经好讲。“有时候,即使具体第几秒、中插多少秒的广告,广告呈现多大、由谁口播都规定好了,品牌方仍会要求,产品或logo的露出再往中间去一点,或者再往主咖的位置靠近一点,”大仁谈到,其实大家都不知道这么做真实的效果如何,但是只要有空间,全都在争在抢。
人身安全、造假、恶意剪辑、掺水、炒作……对于综艺节目,舆论场上从不缺乏负面,而相当一部分的话题度、讨论度从此间而来,由此换算成热度,进而极为简单地换算成流量的基本单位:热搜,交付到各方代表的案头。
“敲定一个重量级大咖肯定是必须的,”顾佳说,“那些你一看卡司名单,某某不是电影咖吗怎么下凡来参加这档综艺的情况,都是节目方需要一个镇场的嘉宾,好向资方交代。”
重磅等于流量,这是“流量密码手册”上的第一条,依次往下,还有小鲜肉、新星、话题女王、复出男神,不一而足,每一个入局娱乐圈的人,都被仔细地标明流量的价值,在节目、剧集、自媒体话题等载体之间流通。
曾多次操刀综艺节目全流程的综艺导演S表示,“我们在做综艺的过程中,比如说会预设十五个话题都会进行一些热搜的备选,它们都在standby,我们认为好的有可能上不去,但是我们认为一般的或者不是那么好的它就上去了,所以对我们来说也是玄学。”
“后来我们基本就盯死微博热搜,”顾佳介绍道,“以前没有热搜,就盯话题榜,现在全部集中到热搜。”兵家必争之地,顾佳如此形容热搜。“节目方面,台领导、平台领导,看热搜,品牌方面,赞助厂商老板,包括市场的负责人,都是看热搜,我们赞助的这个节目上了多少个热搜,好火啊!大家都是一样的逻辑,我们做艺人宣传和经纪,当然更是盯热搜的,艺人上一档综艺节目,出来多少个热搜,谁家艺人最多,都是什么词条,盯得特别紧,其实也挺崩溃的,但这就是现状。”
热搜数量和位置标记着节目的卖价,热搜词条的调性气质也标记着艺人广告、代言、影视等多方面的资源质量。所有这一切,都被预先埋入综艺节目每一句具体的台词和情节当中。除了专业的“数据女工”、营销公司,剪辑师对节目出热搜同样起到关键作用。“艺人进节目组基本就是封闭的,直到录制完成和播放,我们外面的人完全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同时也有一大部分艺人是会有工作人员跟随的 )”顾佳表示,很多恶意剪辑,实际上是节目组有意为之,为了制造话题和爆点,剪辑师手底下的一点轻重缓急,很可能就塑造出一个完全迥异的事实。“有的时候也不得不(跟节目方)battle,主要其实还是不知道他们剪辑的逻辑,可能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制造热度吧。”顾佳说。
在思思看来,无论多重磅的嘉宾、多大的腕儿,进到录制现场,事实上都成为节目组的“工具人”。“明星最大的问题就是确实文化水平都不高,某种程度上来说,节目组很多高学历的精英,那些总导演、总编导,其实对明星艺人是有偏见的,尽管他们的收入远远赶不上明星。”思思表示,“有时候,艺人是九漏鱼,导演就会故意去制造情境放大艺人比较无知的这一面,九漏鱼这种点也特别容易爆,特别能满足网民看公众人物时候的复杂心态;比如某草根出身的女星,分不清专业术语,就非常小心翼翼地问编导什么意思,他们被嘲笑其实还挺伤心的。另外有时候,导演知道艺人的一些软肋,一些敏感的事,节目里会安排人故意去cue到,甚至故意激怒艺人,很多艺人情绪管理不够好,现场发脾气了,或者是不能很好的处理了,一个爆点就出来了。”
内娱综艺市场走到今天,呈现出那样一种复杂的景象,它发展极度成熟却又常常失范、全方位曝光却又不够透明、娱乐至死却又每个毛孔都充满了资本逐利的欲求。已故天后李玟与其所揭开的《中国好声音》种种内情,可能只是窥看内娱综艺生态的一个切入口,事情还在不断发酵当中,爆出的桩桩件件,不断震惊公众的同时,却又一次次印证着我们对于综艺和整个娱乐圈的猜测、想象。
梦想、荣耀、聚光灯,名利、资本、话语权,娱乐圈像一个巨大的火球,在多极之间冲撞支绌,塑造一批人,毁掉另一批,再重塑下一批。这几日,思思上网浏览着相关的新闻,会频频截图发给自己圈内的朋友们,“骂得太对了!”她说。但她也表示,自己大概率不会受到影响,无论是出于对录节目这种事情天然的喜爱,还是冲着报酬,她还是会抓住每一个上节目的机会。顾佳也表示,大多数时候,节目组都是好的,是有足够的专业度的,“这个行业是有它的专业度在的,大部分人还是很热爱这个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