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前的高考考生,和今天有什么不一样?(组图)
在成为知名摄影师之前,任曙林只是一个喜欢琢磨和摆弄相机的普通青年。1979年时,他还没考上北京广播学院摄影系,而是在煤炭研究院的电影室工作,负责拍摄16mm的窄胶片电影,单位有个同事突然提醒他:“今天高考,你不是喜欢照相吗,还不去?”于是他抄起相机溜出了单位,跑到了附近的一所中学考场。
任曙林记得,当时的学校不设门禁,只要不进入考场,可以自由地在操场和楼道内闲逛,他因此拍下许多在考场外冥思苦想的学生的照片。但任曙林没拍过瘾,1980年夏天,他又向高教部申请进入考场拍摄,近距离记录考生们的样子。在今天来看,这或许是高考刚恢复之时,留下的一组最为生动的考场人物像——不仅拍下了考生紧张应考的状态,还某种程度上抓住了八十年代的青年风貌,后来也成为了摄影师任曙林的代表作之一。
以下根据任曙林的口述及其出版的《不锈时光》回忆录整理,讲述了他在八十年代拍摄高考的故事:
我参加了1977年的全国首次高考,未中;1978年春,又参加了电影学院的招生考试,复试了两次,还是未中。但两次高考给我留下新奇的印象。1979年,当我骑着自行车溜到单位附近那所中学考场时,不像现在有警察、保安把守在外面,我可以自由地走进校园,甚至还在楼道里转了转。多少年后,我还奇怪,为什么管得这么松呢?
整个考场没有特别庄重、紧张的感觉。考生三三两两,骑车的,走着的,有说有笑地就进来了,也没有家长蜂拥守在门外。楼道里排着一溜课桌课椅,考生在进教室前把带来的书包依次放在上面,小纸片上面写了号码,一张给考生,有绳的一张拴在书包上。考场里,几把课椅放在大门口,两三个老师坐在那儿,考生来了,起身,看看准考证,又坐下来闲聊。
考场外的书包照片
当时的教室还比较简陋,有的窗棂都磨破了。夏天热,考场也没有空调,老师用脸盆打来水,把它洒在地上降温。开考后,我发现教室前面的讲台上放着几个白瓷杯子,谁渴了,举手,老师会送水过去。那时候的师生关系,还是很有人情味的。
那会儿考场里还没有电子钟,多数考生只能等老师报时,一场考试中间只会报两三次。少数孩子戴了手表,但一般都是父母或亲戚借的。有一个考生直到考试结束还没交卷,考场只剩下他一个人,老师还耐心地多等了他几分钟。
中午考生们多数不回家,在考场找个地方坐着休息一会,学校的小卖部有汽水和面包,很多同学边吃边复习。
那几年的考生年龄跨度较大,有不少所谓的“社会青年”,就是已经工作又回来考试的。你注意看,那些发型打理过的、穿皮鞋或穿工字背心的,往往都是“社会青年”,很容易辨认出来。有一次,两个看上去像工人的男孩在休息室里吹牛,有一个脚搭在椅子上,口气很大地说:“我要考上了,非他妈……”见我推门进来,一下噤了声。
在休息室聊天的两个男孩
考场内一位穿皮鞋的青年,或许由于紧张,他的双腿用力地夹在桌腿上,汗打湿了短袖
一位“高龄考生”在考场外复习,露出冥思苦想的表情
1979年的高考拍得不过瘾,我希望能更近距离地拍摄。1980年6月份,我只身来到教育部,找到北京市高等学校招生委员会。你都想象不到,我一进去,工作人员很客气地说,“小伙子请坐,您有什么想法?”我直接说,我是摄影爱好者,想拍摄高考。那时候很少有人见过照相机,也不知道摄影为何物,我就跟他们介绍摄影的技术和具体做法。对方一听,很欢迎,给了我一张月票大小的黄纸片,上面印着“监考员”三个字,填上了我的姓名,编号是12,盖了委员会的红印章。这相当于一把“尚方宝剑”了,凭着它,我可以出入任何考场的任何教室。
这一年夏天,我去了七所学校,拍了三天。我喜欢穿布鞋,跑考场的这几天特意换上一双半新不旧的,消音嘛。裤腿稍挽,这样下蹲方便。相机换成一台老徕卡,快门轻得几乎听不见。每每进教室,我把除相机外的所有东西都放在门口,轻装上阵。
那时候用胶片机,不像手机可以毫无顾忌地按快门,每拍一张都非常珍惜的。看到有意思的人物,我就像棉花一样飘过去,拿着相机快速地像弹簧一样轻轻蹲下、弹起,一张照片就拍好了。这很考验摄影师的基本功,考验你一瞬间对构图、曝光、焦距的把握。我拍完之后,基本上考生都毫无知觉,不会注意到我。
当时的学生喜欢穿短袖衬衫,女孩喜欢扎个两角辫,朝气蓬勃的,每个人脸上都有一种天然的自信。在考场外,大家还会继续交流经验,分享知识点,互相之间是很开放的。
一个讲究的女孩把花手绢搭在胳膊上,方便随时擦汗
男孩热得解开了衣服
有一个男孩整场考试没有写一个字,紧皱眉头,眼睛瞪着桌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相比之下,这是一位看上去胸有成竹的“学霸”,眉眼间都是松弛感
一个小女孩写得投入,脚都翘了起来
那几天的清晨,我总看到各校的班主任或主课老师早早来到考场外,最后一次嘱咐他们的学生。有的老师把一面红旗绑在自行车衣架上,怕学生找不到他;有的老师站在砖头堆上最后叮嘱些什么;有的老师干脆跑到路段拐口,见到一个自己的学生就说上几句,真是一个也不能少!
1981年高考,我又去补拍了一部分,完成了这组摄影。这次下了一场大雨,难得凉快。
那之后,我没有再拍过高考,因为我认为这部作品已经完成了。近年来,每到高考总有一些媒体找到我,想用我的照片,或者想采访我,我觉得这是因为我拍下的影像的确比较生动,记录了刚刚恢复高考的那个时代,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后来很少有媒体再有机会近距离地拍摄这样的照片。2010年夏天,我再次路过一个考场,外面簇拥着数不清的家长,还有警车封路,门口戒备森严,感觉一个时代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