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特朗普2.0”,马斯克能不能做中美的“基辛格2.0”?(组图)
特朗普(Donald Trump)的执政班底已在近日陆续公布,基本上从鲁比奥(Marco Rubio)、沃尔兹(Mike Waltz)等人皆获提名来看,对华强硬将是特朗普未来的执政主调。只不过一众熟悉脸谱中,却有一人引发「下一个基辛格(Henry Kissinger)」的有趣讨论,那就是美国企业家、特斯拉(Tesla)创办人马斯克(Elon Musk)。
11月12日,特朗普任命马斯克与企业家拉马斯瓦米(Vivek Ramaswamy)共掌新设的政府效率部(DOGE,Department of Government Efficiency)。关于这一部门,特朗普以研发原子弹的「曼哈顿计划」相比拟,甚至引用马斯克的话夸下海口:「这将给系统带来震撼,任何浪费政府资源的人都会受影响。」
2024年11月16日,特朗普与马斯克一起在纽约观看UFC赛事(Dan Scavino Jr./via REUTERS)
无论这个部门究竟能发挥什么作用,特朗普与马斯克的合作显然方兴未艾。而从现实层面来看,这段关系互有所图、也各取所需:特朗普起用马斯克除了论功行赏,也是意在冲撞「非我族类」的华府建制派;马斯克则把「押宝特朗普」当跳板,希望获取更多商业利益,甚至在政坛更上层楼、实践自己的政治理念。「非典型」的两人一夕联手,当然是新闻热度不断;马斯克的「霸道总裁」风格,也让不少媒体批评这是「联合总统」、「僭越干政」。
不过各方批评之余,马斯克横跨中美的商业帝国、暧昧的对华立场同样引发讨论。在产业层面,马斯克旗下的特斯拉不仅在上海设有超级工厂,更是中国第一家外商独资的汽车公司,2023年马斯克访华时,也公开表态反对中美脱钩;在政治场域,马斯克曾在2022年主张「台湾应该成为比香港更宽松的特别行政区」,接著又在2023年宣称,两岸关系就像「夏威夷与美国」,台湾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美国「阻止了任何形式的统一」,但随著中国军力持续增长,北京将在「不太遥远的将来」超越美国,最终统一台湾。
可想而知,这些言论不仅在美国引发争议,也在台湾引爆怒气,马斯克更因此成为「亲中」、「红顶商人」的国际代表。当然,发表争议言论本就是马斯克的生活日常,两岸不是唯一领域,从性别、移民到俄乌战争,马斯克的「精彩表现」层出不穷。从这个角度来看,世界首富其实也算特朗普的「同路人」,言行都展现了一定的不可预测与激进性。但或许正因如此,特朗普公布班底不久后,中美媒体、分析家都开始探讨马斯克作为「基辛格2.0」的潜在可能。
2024年11月13日,美国候任总统特朗普在美国华盛顿国会山庄会见众议院共和党议员。图为Tesla行政总裁兼社交平台X(旧称Twitter)所有者马斯克(Elon Musk)出席会议。(Reuters)
马斯克的政商潜能
美国之音就在14日刊出文章,分析马斯克能否扮演新时代的基辛格,促进中美交流与互动,尤其是在科技领域。英国皇家国防安全联合军种研究所(RUSI)副研究员英莎莉(Sari Arho Havrén)便在文中指出,马斯克与特朗普的关系可能有助提升特斯拉在美国的地位、扩大与竞争对手的差距,同时有助特斯拉的在华发展,「马斯克与美国总统的密切关系肯定会提高他在中国的地位,他很容易被视作北京和特朗普之间的管道和中间人。 」
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高级顾问、中国商务和经济董事项目主任甘思德(Scott Kennedy)也对美媒CNBC表示,「过去几个月,中国普遍对于马斯克能否成为新的基辛格,帮助促成华盛顿和北京之间的协议感到好奇」;《华尔街日报》也引述欧亚集团创办人伊恩·布雷默(Ian Bremmer)的分析,称中国领导人正试图寻找平衡中美关系的可能,布雷默甚至断言,「马斯克决定与特朗普结盟,基本上他在中国的未来就取决于他能否在政治上有所作为。」
显然,有部分分析认为,马斯克可能作为非官方使节穿梭在中美之间,而这不仅有助马斯克旗下产业的在华布局,也是北京乐见的发展。从现实条件来看,这种观点不是毫无道理,毕竟马斯克的在华身分确实特殊。
图为2020年1月7日在中国上海举行的特斯拉(Tesla)中国制Model Y专案开幕礼上,公司行政总裁马斯克(Elon Musk)走到显示Model 3汽车影像的荧幕前方。(Reuters)
早在2014年,马斯克便已规划特斯拉到中国设厂,只是受到中美关系波动影响,这个计划始终进展缓慢。到了2017年媒体才终于探知,特斯拉有机会取得上海地皮与豁免,成为中国第一家外商独资的汽车公司。2018年相关工程终于启动,中方以市价10%出售86万平方米土地供特斯拉建厂,同时提供185亿元人民币贷款,利息为当时国内市场利率最低的3.9%,并保证在2019年完工且投产。时至今日,中国已是特斯拉最大海外市场,特斯拉也在2023年以交付94.7万辆汽车的成绩,夺下中国年度豪华品牌交付冠军,并在2024年首次进入中国政府采购清单,是唯一入选的外资电动车品牌。
当然中国也在前述过程中获益。北京之所以开放特斯拉来华设厂,关键原因就是中国也有意打造本土电动车的上下游产业链。从2024年资料来看,特斯拉上海工厂的零件本土化率超过95%,与特斯拉签约的中国本土一级供应商已超过400家,其中有超过60家供应商进入特斯拉全球供应链体系;而特斯拉的专利开放政策同样惠及中国相关产业,在特斯拉开放的222项专利中,有213项属技术发明类专利,许多尤其是电动车产业核心,涵盖电控、电池、整车制造、人机交互、电机、充电桩等领域。近年随著特斯拉设厂,理想、蔚来、小鹏等国产电动车也蓬勃发展,比亚迪更成为特斯拉的强劲对手。
图为2019年8月29特斯拉(Tesla)行政总裁马斯克(Elon Musk)出席日在中国上海举行的世界人工智能大会(WAIC)。(Reuterw)
整体来说,特斯拉的在华成功反映了供应链全球化的多重剖面:特斯拉在一定程度上带动中国电动车产业发展,也推动了上下游产业链的繁荣,可以说是亲手扶植自己的竞争对手;但中国政府的政策优惠、广大的消费市场、完整的供应链支援,也给了特斯拉扩大产线的能量与底气。这种与中国合作又竞争的复杂互动,成就了特斯拉的商业版图,既让马斯克拥有「产业外交」的潜在能量,也基本解释了马斯克此前某些涉华发言的背后原因。
例如关税议题,马斯克曾多次反对美国对华加征关税、尤其是电动车领域,也曾在前次特朗普执政时,抱怨中美贸易战让自己利益受损;针对台海议题,马斯克的「台湾应该成为比香港更宽松的特别行政区」、「两岸就像夏威夷与美国」言论,其实都反映一个重点:作为在华投资颇丰的美国商人,马斯克不希望战争干扰供应链,损及自身利益。
因此可以这么说,马斯克的真实立场未必「亲中」,但从在商言商的视角来看,马斯克完全有理由主张中美缓和、台海避战。此外马斯克虽没有正式外交身份,但有鉴于他在中美政商界的良好关系,以及作为成功企业家的影响力辐射,只要特朗普允许,马斯克还是能有一定的「非正式外交」能量。
美国电动车生产商特斯拉(Tesla)、社交媒体X(前称Twitter)和SpaceX行政总裁马斯克于2023年11月1日英国布莱奇利园(Bletchley Park)举行人工智能安全峰会首天,与其他与会代发表演说。(Reuters)
马斯克能发挥多少影响力
但这种能量要上升到「基辛格2.0」、扭转目前的中美对峙,恐怕需要更多天时地利人和。
回顾1971年基辛格秘密访华的背景,这一动作并非独立的外交事件,而是「三角外交」战略的一环。当时美国深陷越战泥淖、又与苏联严重对峙,基辛格于是主张利用中苏分裂的战略机遇,设法缓和中美互动,在短期目标上软化北越的军事立场、推动美国「有尊严地」撤出越南,并在长期目标上利用中苏两个共产主义大国的持续竞争,强化美国霸权与外交利益。
严格来说,中美缓和原本不是「三角外交」的唯一重点,因为基辛格后续还提出了缓和美苏的各种外交尝试,例如说服苏联合作遏制第三世界革命,以换取美国在核子和经济领域的对苏让步,只是这个操作成效不显,中美缓和却相对成功,所以成为后世书写「三角外交」的关键一步;美苏后续虽在军备管制上有所合作,双方对峙也一度缓和,却很快被1979年的苏联入侵阿富汗摧毁。
图为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Henry Kissinger,又译季辛吉,左)1972年2月20日陪同美国时任总统尼克逊(Richard Nixo,右)前往中国访问,二人在机上合照。(Reuters)
而聚焦基辛格在中美缓和的角色,1971年的秘密访问确实是为1972年的尼克逊(Richard Nixon)访华、以及更久之后的1979年中美建交铺平道路,却不是基辛格一人突发奇想就能化腐朽为神奇,更有当年美国所处战略环境的「大势所趋」:美国希望维持霸权能量、缓和腹背受敌的战略环境,中苏分裂则刚好让华盛顿有机可乘。
但50年过去,苏联早已解体,美苏对峙情境不再,中美博弈却方兴未艾。不论所谓中美「新冷战」细节如何、与过去冷战差别何在,「围堵中国」已经成为美国两党的核心共识,中美博弈更是从地缘、军事、经济,延伸到了晶片、半导体等科技领域,马斯克所在的电动车产业当然也是舞台之一。
而在这种「中国是主要敌人」的战略形势下,美国虽然有「新三角外交」的倡议,却也更多是主张拉拢俄罗斯、孤立中国,当然俄乌战争的爆发几乎封锁了这个可能,西方对中俄关系的论述也从「策略联姻」转向了「邪恶轴心」。但「连俄制华」的曾经活跃还是为时代脉动留下纪录:中美博弈是当代地缘政治主轴,如果这个年代会有「基辛格2.0」,秘密访问的地点恐怕更可能是莫斯科、而非北京。
基辛格先是出任尼克逊的国家安全顾问和国务卿,在福特接任总统后,分别在任两个职位至1975年和1977年。(Richard Nixon Presidential Library/Handout via REUTERS)
从这个背景来看,马斯克虽具有缓和中美的潜在影响力,却恐怕要受两大条件限制。
首先就是特朗普本人与其他对华鹰派的强硬立场,尤其是关税领域
。说得更直接,马斯克虽在这次选战押宝成功,却毕竟不是总统胜选人,也没有被任命为国务卿或其他涉华重要职务,即便其本人媒体声量巨大,但这种流量究竟能转换成多少政治影响力,其实相当值得商榷,尤其是在对华鹰派掌握要职的情况下。
图为2024年10月27日,美国前总统特朗普(Donald Trump)在纽约市举行的造势集会上,Tesla行政总裁马斯克( Elon Musk )与建达公司(Cantor Fitzgerald)行政总裁卢特尼克(Howard Lutnick)同场。(Reuters)
11月20日,特朗普更是任命卢特尼克(Howard Lutnick)担任商务部长。后者选前就公开支持特朗普的关税政策,更是对华鹰派,且特朗普还在提名中称,卢特尼克将对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负「直接责任」(direct responsibility),领导特朗普政府的关税和贸易政策,外界因此产生卢特尼克「可能兼任美国贸易代表」的猜想。而以上迹象也显示,特朗普有可能在上任后落实自己选前的关税政策。
再来是马斯克的企业家身分。虽说马斯克的影响力横跨政商两界,但作为家大业大的企业家,马斯克的首要目标还是集团盈利、而非政府利益,这也是他过去多次公开反对美国对华关税政策的根本原因。但中美关系的冲突结构其实远超企业利益范畴,还关乎国家安全与意识形态,马斯克即便能在技术外交、民间外交上发挥影响力,却恐怕无法在政府意志与企业发展上两全。
此外马斯克的在华商业布局也可能成为舆论「扣分项」。虽说马斯克在美国、乃至全球都有不少粉丝,但这跟形成政治实力还是两件事。说得更直接,「亲中」标签对于商人与政治菁英的杀伤力完全不同,在对华鹰派当政的环境下,马斯克的在华布局反而容易引发内部信任问题,这或许也是特朗普至今没有在涉外、涉华部门任用马斯克的原因。
图为2024年10月5日,亿万富豪马斯克(Elon Musk)于宾州为美国前总统特朗普(Donald Trump)站台。(Reuters)
例如11月19日,美国参议院司法委员会下属的隐私、技术和法律小组委员会召开了关于美国科技公司及其与中国关系的听证会,委员会主席、康涅狄格州民主党籍参议员理查·布卢门撒尔(Richard Blumenthal)就在会上直接点名马斯克「可能危及美国国家安全」;出席听证会的四名证人之一、纽约咨询公司首席执行官以撒·斯通·费什(Isaac Stone Fish)也声称,「特斯拉对中国的依赖令人担忧」。眼下特朗普还未正式就职,马斯克就已经面临「亲中」质疑,即便马斯克与特朗普关系密切,恐怕也不能以此豁免所有拷问,而这也将持续削弱马斯克的行动潜能。
归根结柢,外界之所以对马斯克投射「基辛格2.0」的想像,主因还是中美的结构性矛盾已经进入新阶段,「后基辛格时代」的破冰曙光却迟未出现。在地缘战略上,美国试图遏制中国的技术崛起和不断上升的区域影响力,中国则通过「一带一路」战略强化全球布局;在经济与技术层面,尽管中美经济相互依存,双方的民族主义经济政策却正在强制产业链脱钩,两国围绕人工智慧、量子计算、网路安全、半导体的技术竞争也持续上升。而综观美国政坛,不仅找不到「基辛格2.0」人选,也似乎没有「基辛格2.0」的诞生土壤与发挥空间,「局外人」马斯克这才成了各方的投射对象。
只是「局外人」一旦参政,便不能外于环境与身分加诸的条件限制,即便马斯克具备对华友好潜能、也受特朗普提拔,在当前的中美博弈大势下,恐怕也很难动摇特朗普与鹰派的对华关税与科技围堵政策。说到底,未必是马斯克担不起「基辛格2.0」的招牌,而是即便基辛格在世,也恐怕难阻中美的持续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