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中国1-5泰国惨案：10年前的耻辱之夜发生了什么？

11月16日，中国队即将迎来世界杯预选赛的首个对手——泰国队。整整十年前，中国队在主场1-5惨败泰国二队，制造了著名的“6.15”惨案，当年球员的敷衍、卡马乔的无奈、球迷的怒吼、范志毅的神奇预言、《足球之夜》的追问，至今仍历历在目……

这些背后，很多细节和诸多故事，再次回顾，仍会让我们再次认识不一样的中国足球。

谁硬塞给国足一个卡马乔？

2011年的亚洲杯上，中国队小组赛未能出线，主帅高洪波成为众矢之的，赛后他表示，亚洲杯的任务就是练兵，主要目标是冲击世界杯，外界哗然。在足协内部，也出现“挺高派”和“倒高派”。

到2011年8月，世界杯40强赛即将开始前，足协突然宣布高洪波被免职，前西班牙国家队主帅卡马乔从足协主席韦迪手中接过聘任书。

高洪波执教国足期间，战绩为23胜11平4负，胜率近6成，不败率超9成。国际足联排名从108位上升到69位。但因多是热身赛取胜，被讽刺为“热身赛之王”。

足协换帅的决定和对于继任者的选择方式极其草率，卡马乔就任前，已经赋闲在家两年，此前执教西甲奥萨苏纳也因战绩不佳而下课。他执教中国队的年薪达到了惊人的税后450万欧元，其助手也有50万欧元，西班牙人每月在北京的房租和生活费用超过20万元。

中国足协当然拿不出这笔巨款，买单的是背后的万达集团。在大连万达队退出中国足坛后，王健林认为这次是很好的抄底机会，于是和中国足球重新开展多方面的合作。

对于选帅，在一次会议中，王健林当着蔡振华的面直言：卡马乔并非首选。

他透露：和足协签订了合作协议后，他提供了包括托普穆勒、里杰卡尔德、克林斯曼、斯科拉里和卡马乔五个人的名单，其中里杰卡尔德、克林斯曼和斯科拉里都愿意谈判，自己的首选是里杰卡尔德。

王健林说：“蔡局给我打电话，表示最终足协选择了卡马乔，但是预算有点超了，问我的意见，我只是说你定就可以。”

同时王健林也驳斥了卡马乔不行的观点：“卡马乔2次出任西班牙国家队主帅，6次出任西甲各个俱乐部主教练，难道西班牙国家队和俱乐部首脑的脑袋，都脑残了吗？”

后来事实证明，这次王老板还是看走了眼。

中国足球急需一个软柿子

上任仅仅两周，卡马乔即率队出战世界杯预选赛，首战艰难2-1取胜弱旅新加坡后，球队接连在客场和主场输给了约旦和伊拉克，客场面对伊拉克的生死战中，国足0-1再输球，提前告别世界杯。

小组赛结束后，卡马乔递给了足协一份详细的总结，几乎把所有责任推给了中国球员：球员比赛节奏太慢、害怕身体接触、缺乏核心球员、没有比赛态度、失误太多、技术不行，没有团队精神等等。

当然，西班牙人也给出了详细的改进计划：走向世界，和世界强敌交手，没人愿意和我们踢？没关系，我来联系。

随后国足开始全球旅行，被球迷称为花钱求虐之旅，他们来到欧洲和西班牙及爱尔兰交手，邀请加纳前来，还来到南美被巴西打了一个8-0。

以战代练的国足成绩上并没有明显提升，反倒是此前高洪波时代还算赏心悦目的传切配合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逆潮流的，略显机械的大脚开球和边路下底传中。

此时卡马乔受到的质疑颇多，他对外回应时强调了两点：我还需要时间来改造球队，你们球员就是这个水平嘛，有什么好着急的？

惨败巴西后，卡马乔率领国足又进行了6场热身赛，战绩是1胜1平4负，只赢下了伊拉克二队，对战阿曼、沙特、乌兹别克斯坦和荷兰，均是毫无技术含量的输球。

此刻外界开始不解：不是说跟高手交手后，再回到亚洲会有提高吗？怎么还是如此不堪？

当有记者将类似问题提给卡马乔后，西班牙人愤怒了，脸涨得通红，然后继续此前的一套说辞。

正是这样的情况下，包括以卡马乔为首的教练组，卡马乔的经纪团队以及中国足协急需找到一个鱼腩和软柿子，来证明自己的强悍。于是在挑选对手时，他们选择了泰国队。

据说经纪公司最初将这个对手报给足协时，大家还是有所忌惮的，但听到对方只能以U23为主的二队前来出战时，他们欣然同意。

大战前各怀鬼胎：有人想镀金，有人想躺平

有因才有果，有果才有因，因为所以是天生的一对。为何惨败泰国，从赛前各方的心怀鬼胎，就能看出端倪。

此次卡马乔招来了大部分国足主力。其中，郜林、于大宝、冯潇霆、赵旭日、于汉超、杨旭和武磊都是各自俱乐部的核心球员。主教练要的不仅仅是取胜，还是一场大胜，来稳固自己的帅位。

据说卡马乔在赛前已经订好了和家人的度假地，当比赛结束后，会第一时间赶往机场回到西班牙。

与泰国队热身赛的前9天，国足在呼和浩特1-2不敌乌兹别克斯坦，随后全队为主教练卡马乔庆祝了6月8日的生日，球员们心态非常放松，晚上还走出宾馆各自聚会，好不欢喜。距离中泰战前4天，国足又在北京0-2输给了荷兰。

中泰战前，恒大的主力球员郑智和孙祥回到俱乐部，原因是疲劳有伤，需要休息。而拥有众多国脚的俱乐部，则希望球员不要受伤，耽误接下来密集的联赛。

此时留在球队中球员的心态，大致可归纳为三类。

1.无所谓了，放轻松，踢完就回俱乐部了，没必要受伤。

2.泰国还踢不赢嘛，出三分力来个大比分。

3.希望通过能在国家队好好表现，镀上一层金，被豪门球队看上。

在首发阵容上，卡马乔排出了442，请记住本场出场的首发11人，以及替补出战的6人。

守门员：12-耿晓峰；后卫：16-郑铮、队长4-赵鹏、6-冯潇霆（第29分钟，24-郎征）、19-周云（第29分钟，13-孙可）；中场：11-秦升（第29分钟，7-赵旭日）、17-刘健（第46分钟，9-杨旭）；20-于汉超（第80分钟，21-于海）、8-王永珀；前锋：26-武磊、22-于大宝（第46分钟，18-郜林）。

现场：球员现眼，球迷倒戈

这场比赛的过程，不必每一分钟或者每个重点都进行赘述，但有许多细节想必大家记忆犹新。

本场中国队防线的表现糟糕，该防的没有防住，不该漏的球全漏了，第一个失球，泰国球员打进世界波前，国足让泰国球员从大禁区前到禁区内轻松传球，没有逼抢没有解围，唯一的一次触碰，反倒给了对方一次间接的助攻。

第二个失球，泰国队从后场到前场4脚传球就打爆了中国队的防守，两名泰国球员在禁区内戏耍了加上守门员在内的4名球员。此时比赛刚刚进行了不到20分钟。

第29分钟，卡马乔换下了三名表现失常的球员：秦升、周云和冯潇霆。这次换人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很快，换上场的孙可给于大宝传球，后者制造点球，王永珀将球罚进。

都以为国足要掀起大反攻之际，球队在半场开始后彻底崩盘，第51分钟，泰国队前场抢断后5脚传递破门，颂克拉辛在禁区内小蛮腰一扭，赵鹏立即给对方闪开了射门角度，球应声入网。

此时现场愤怒的球迷，忍无可忍，喊出“卡马乔下课”，“国足傻X”。但这阻止不了球队的坠落，第61分钟，赵旭日中场直接传球失误，让对方再次进球。

全场球迷此时已经不满足用脏话来辱骂国足了。他们完全倒戈，大喊“5-1”、每当泰国队拿球时，全场都会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每当国足拿球，则是满场的嘘声和谩骂。

球迷的愿望在最后时刻实现，泰国队终于打进第五球，这次连对方门将也参与到进攻之中，从守门员手抛球算起，对方4次触球完成破门。此时的合肥体育中心完全成为了欢庆和愤怒交织的海洋。国足球员犹如拉了秧的茄子，个个无精打采。

裁判吹响比赛结束哨音的那一刻，此前的倒彩完全成为了“骂娘大会”，各种对国足的辱骂纷至沓来。

大量球迷并没有憋着这口气回家，而是选择了发泄，他们聚集在体育场外，堵着国足大巴的大门，有人甚至站在了体育场外的汽车上，控诉着心中的委屈和不满。

赵鹏道歉，郜林：国足就这水平

国足更衣室门外，有大批的记者守在门口。有人感同身受神情落寞，有人兴奋地准备写一个国足大稿子，不用为流量担心，还有人早已麻木，只想看个热闹。

面对耻辱的结果，本来赛后足协准备拒绝所有采访，可迫于压力，总要有人站出来面对，于是让本场比赛的队长，也是频频失误的赵鹏和前锋郜林面对镜头。

赵鹏低着头，说了几句平常话，然后开始向球迷道歉。郜林的回应就比较有意思了，这也是赛后再次激怒球迷的导火索，他是这么说的：“这个结果与比分除了有一定的意外因素之外，最主要还是实力因素，目前国家队就是这个水平。”

记者发出了询问：有评论认为这样的表现对不起国旗、对不起身上的国家队球衣，你如何看？

郜林说：“每一名代表国家队比赛的队员都是全心全意，我们只能说水平有限、发挥不好，水平基础在这，达不到大家的要求，但不能说对不起国旗、对不起身上的比赛服，每一个人的比赛态度都是认真的。”

总结来看两个关键点：国家队就这个水平，我们态度没问题。这种论调显然是不成立的。此时在网络上，球迷也将怒火对准了卡马乔、赵鹏、郜林以及国家队。

泰国队球员赛后曾在私下表示：这场比赛赢得很是奇怪，他们在4-1后也想比赛快点结束，不要让东道主过于难堪。体能教练安迪则直言：“这是一场不正常的比赛。”

没有悬念，中国的惨败立刻冲上热搜。甚至有很多阴谋论的球迷，称本场比赛是球员想做掉卡马乔；另一种说法更为极端，有球员在进行赌球。尽管这种观点完全没有证据支持，但依然被网上的很多球迷和非球迷笃信不疑。

坊间传言，体育总局也对国足的惨败非常愤怒。流言无法证实，可一个确定的事实是足协连夜召开了会议，将本场的输球定性为“一场不正常，不可接受的输球”。

进行调查的过程中，足协甚至让所有球员提交一份书面报告，说明自己的状态，个人认为的输球原因。多数球员给出的原因都是：疲劳、轻敌。

可每个人都知道，输球的原因不可能如此简单。

假球？赌球？做掉教练？他们这么说

比赛后的第二天，央视《足球之夜》节目推出了深度专题《追问1-5》，两位主持人张斌、刘建宏邀请三位专家，《体坛周报》的记者马德兴、人民日报体育记者汪大昭和新华社体育部主任许基仁，来到现场讨论。

这是《足球之夜》历史中一档质量非常高的节目，全程接近90分钟，全景回顾了这场惨败。张斌的观点是：一个国家的足球队，是一个国家荣誉的象征，球迷要的很简单，底线不能被出卖。

刘建宏透露，赛前他听说，有俱乐部在暗示或者明示自己的球员在这场比赛中悠着点。马德兴承认，这确实是一场不正常的比赛，赛前主帅卡马乔几次强调不要轻敌，但从场面和跑动距离来看，很多人的表现都不正常。

对于球员是否想要做掉卡马乔，许基仁则基本认同：“更多的是一种直感，我也没有充足的证据，但是这次反常不是一个球员两个球员的反常，这次是一次集体反常。我觉得背后如果没有一种默契的话，很难会达到这种效果。”

汪大昭认为，卡马乔执掌的国家队，根本看不出比赛内容是什么，完全没有章法，当初足协换掉高洪波的决定，根本让人看不懂。

对于公众最关注的问题，这场比赛是不是一场假球？刘建宏给出的结论是：赌博、赌球，这是涉及刑事犯罪的领域，如果由我们来回答，我们手里必须有非常非常确凿的证据，但是我们还做不到这一点。

他还说：“如果中国足球没有一个长期的法律监管的话，恐怕谁也没有资格回答这样的问题。所有的疑问都只是疑问，都只是‘消费’的问题，而不是一个可以拿来严肃讨论的话题。”

中国球迷的砒霜，世界球迷的欢乐剂

关于这场惨败，各地媒体的说法也大相径庭，广东媒体的普遍观点是：主教练无能，同样差不多的阵容，为什么里皮率队战绩出色，而卡马乔连泰国都踢不过。

而北京、上海等多家媒体聚焦的关键点是，有的国脚出工不出力，态度有问题。

接受上海五星体育的采访时，前国足队长范志毅愤怒地说出了那句经典的“脸都不要了”，随后范大将军火力全开，将中国足球的种种问题直接揭露，中卫出身的他点评赵鹏时说道“赵鹏什么的都在踢中卫，他能踢吗？踢不了，没有这个能力知道吗?”。

这段话的神奇语言和段子，在十年后，依然在网络上火爆。每次国足输球后，人们都会想起当年范志毅的这番言论。

这场罕见的惨败，甚至吸引了海外媒体的关注。韩联社等韩国媒体的说法是：中国足球特有的粗糙一如既往，缓慢，比比分更丢人的是中国队的场面，中国球迷已不再对国家队抱任何希望。

日本网民奚落说：足球你们不行，还是打乒乓球和体操吧。印度亚洲通讯社称，国足展现了糟糕的控球和团队协作，毫无战斗精神的表现给中国队带来近年来最耻辱的大败。

甚至连美国的《福布斯》杂志也将这场惨败和此前的无缘世界杯联系起来：中国东北部城市哈尔滨一座城市的人口就比中美洲国家洪都拉斯全国人口还多，为什么洪都拉斯都能进入2010年世界杯，中国却进不了？

在剖析中国足球症结的文章中，英国《经济学家》甚至引用了一则中国笑话：佛祖说他能实现人们一个愿望。于是有人问，你能让房价低到人们能买得起吗？佛祖沉默。另一人问，你能让中国队冲进世界杯吗？佛祖大笑，说，“我们还是聊聊房价吧”。

很显然，国足是中国球迷的砒霜和毒药，却是世界球迷的调味剂和欢乐剂。

改变了什么？还不是一样

惨败给泰国队一周后，中国足协宣布与卡马乔分道扬镳。足协官网发出了“中国足协、中国足协国管部、国家男足全体运动员”三封致歉信。

中国足协表示，教练员委员会研究认为，比赛失利的原因不是单一的。

从教练团队来说，对比赛思想上重视不够，赛前训练安排不科学，造成队员缺乏竞技状态。对比赛中出现的困难准备不足，造成队伍在丢球后出现混乱。主教练临场指挥不力，战术安排不清晰、打法缺乏针对性。教练组对队员的思想动态把控不准，排兵布阵缺乏整体考虑，主导性和控制力不够。

从队员方面来讲，对中泰之战重视不够，准备不足，定位不准，过高估计自己，丢球后心态失衡。比赛中缺乏求胜欲望，比赛态度消极，缺乏斗志和顽强拼搏精神。比分落后之后全队思想不统一，行动不一致，失误率高。

这种每次输球都会出现的官话套话，反而再次燃起了球迷们心中的怒火，认为他们是在转移视线，推卸责任。

恒大也因为这场惨案成为众矢之的，外界和球迷的普遍观点是：恒大球员为了高薪，根本不会在国家队全力付出。不到一个月后，恒大出台了《国脚八项规定》。恒大官方说，许家印为此调研了数十次，开了三十几次专题会议。

但这些规定也令人咋舌。如果有国脚落选，要被罚款20万元；被恒大国脚监察中心认定为表现糟糕的，要被罚款10万元，并去学习班学习一天。

如此政策当然不可能助力国足成绩，结果依然是一地鸡毛。

未来：只有输球和越来越糟？

本场比赛的央视解说员贺炜在全场结束时说：在我解说足球的生涯当中，还从来没有如此沉痛的心情过，我希望这个日子被大家所有人记住，我希望以后会比今天更好，如果从业者希望以后会更好的话，你对未来的美好应该有一定程度的希望，并且为这种希望努力，你的人生才会有意义。

之后的中国足球是否努力了呢？复盘来看，无论是足协领导、官员，俱乐部的管理者，教练们以及球员，确实都没闲着，但拿出真心为中国足球更好而努力的寥寥无几。

恒大拿了两次亚冠，引领金元中超从辉煌走向破灭。国家队在2018年的12强赛看似是一步之遥，但随后连连败退。

当年的足协官员于洪臣，包括后来者陈戌源、杜兆才、刘奕等等都已身陷囹圄。而当年在中泰战后表示，代表国家队出战，球员一定要豁出命去拼的李铁，早就成了中国足球圈的笑话和反面教材。

十年后，当年义愤填膺的范志毅早就娱乐化，对于中国足球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最后都汇聚成了四个字：加油，支持！甚至还喊出了“中国足球十年内必进世界杯”的口号。

被称为罪魁祸首的赵鹏，职业生涯因本场惨败改变，从恒大离去后，他六年时间仅出场46次，后期只能在中冠球队谋生，如今40岁的他走上仕途，成为郑州足协副秘书长。

背锅侠卡马乔与足协打了一个漫长官司，拿到巨额违约金后不亦乐乎，正享受一个快乐富足的晚年生活。

这次耻辱性的惨败，更像是一道突然而来的闪电，让所有中国足球人都颤抖和停顿了一下。但是闪电过后，大家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甚至有些人找到了更好的搞钱办法。

华尔街有句名言：这个世界只有死亡和税单是确定的。如果换成中国足球，应该说：只有输球和越来越糟是确定的。

对于中国足球来说，如果快乐有个总和，可以被挥霍殆尽，那么失望是否也有个总和，有个尽头？这样的问题，没人能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