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崎骏告别之作票房火热,原来动画界真有“永远的神”
宫崎骏的又双叒叕一部“告别之作”与国内观众见面了。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在中国内地上映以来,5天票房破5亿,成为宫崎骏在中国票房最高的作品,带动清明档票房创下历史新高,中国也超过日本本土,成为该片的全球最大票仓。
“退休”是近年围绕在宫崎骏身上最多的媒体话题,这个词甚至伴随在他一生的创作左右。恐怕也只有宫崎骏,这位世上少有的几位能被称为“动画之神”的人之一,他的一次一次反悔、“食言”会得到全世界观众的无限包容和敬爱。83岁高龄、早已功成名就的他依然把自己置身于艰辛而痛苦的创作之中,坚持一笔一画的传统手绘,为孩子和大人绘制着幻想世界,支撑他的唯有对动画无限的热爱。
影迷希望他的“退休宣言”永远是谎言。
有人说《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晦涩、难懂、意识流,但它正是宫崎骏最回溯自我、纵情表达的一部作品,可以视为他对自己一生创作的总结。
中国大陆版保留了直译的片名,“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这或许是宫崎骏借由一段历史向一代人提出的问题,也是向他自己提出的问题。宫崎骏仿佛在用这部作品告诉大家,“这,就是我活出的人生。”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中国大陆的预测票房目前是7.7亿,远超之前许多业内人士的预期。这部电影是有一定观影门槛的,比如有历史背景和大量隐喻,叙事节奏略偏文艺,前40分钟都是平淡如水的铺垫。
这部电影之所以能取得这么好的票房成绩,首先是因为至少截止到目前,它是宫崎骏的“告别之作”,相关物料充满情怀色彩;
其次,它是宫崎骏最快被引入中国大陆的一部电影,本月还有《哈尔的移动城堡》即将上映,准确地说是中国“首映”——该片比日本上映时间“晚”了整整20年。
《红猪》《龙猫》《天空之城》比日本晚了30年以上才上映,当年通过其他渠道看到这些动画的观众早已长大成人。老片尚且还有“补电影票”的情怀,新片更会唤醒许多观众的吉卜力DNA;
《龙猫》
再有,《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刚刚拿到了奥斯卡最佳动画长片,这是宫崎骏时隔21年再次拿到这个奖项,也为影片在中国上映添了一把旺火。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宫崎骏”这个名字本身不可撼动的地位和号召力。就像铃木敏夫在采访中讲过的,近年来吉卜力工作室和Netflix签约,开始在流媒体上发布作品,他们才惊讶地发现原来全世界有那么多观众喜爱吉卜力的作品、被宫崎骏的动画影响过人生。
电影《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灵感来源于宫崎骏小时候读过的、日本作家吉野源三郎的同名小说,这部电影也受到了约翰·康诺利《失物之书》的影响。但就像《魔女宅急便》《哈尔的移动城堡》一样,宫崎骏只是从文学作品中提取了一点元素,片中大部分都是他根据自身经历和感受原创出来的故事。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虽然不是宫崎骏作为动画人身份的自传,但小男主牧真人身上投射了大量宫崎骏的影子。
宫崎骏出生于二战时期,其家族经营的飞机工厂属于军工厂,小时候他不得不随家人辗转多地。他一方面厌恶战争,一方面又痴迷各种飞行器,对天空充满向往和幻想。吉卜力工作室(Ghibli)名字由来就是二战时期一个意大利侦察机的款型,意为“撒哈拉沙漠的热风”。
《天空之城》
在宫崎骏小时候,他的母亲常年患有结核病卧病在床,母亲性格又非常强势,因此宫崎骏从小不得不独立生活,对于缺失的母爱有遗憾心理。这些人生经历深深影响了他的创作。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里,真人的父亲就是军用飞机制造厂的老板,他的生母在大火中丧生,年幼的真人对继母、也是他小姨的夏子充满了复杂的感情,在疏离的同时也有很强的依赖,害怕再次失去母亲。
宫崎骏一日既往地塑造着美好的女性角色形象,新片中大部分帮助、救助过真人的出场人物都是女性,尤其是少女版的生母火美,她是一个热情、勤劳、美丽、善良、勇敢的魔法少女,寄托着宫崎骏对母亲的理想化想象。
很多观众第一遍看的时候觉得“没看懂”,因为片中涉及到许多历史背景,并且是以隐喻的方式进行表达,并且有时空转换,人物之间的关系要到影片后半段才慢慢揭开。但只要稍加耐心找出对应关系,其实故事本身并不难理解。
影片开头就提示了故事的发生时间,是在二战塞班岛战役日本失利后,日本本土遭遇轰炸,真人一家搬到了乡下躲避,但由于真人父亲的军用飞机工厂生意很好,一家人在社会动荡物资匮乏的时代反倒过着不错的生活。影片借助小男孩真人的视角,对战争的恶果和日本的社会制度进行了深刻反思。
天外飞来的“塔”如同日本历史上的黑船事件,日本的国门被美国的坚船利炮轰开,从此日本开始明治维新,继而走上了军国主义扩张之路。
注重“血脉传承”的曾舅公可以理解为以天皇为代表的统治阶级,他想用西方的大理石(代表西方思想)做成的积木搭建世界,却日渐摇摇欲坠,最后被残暴、贪婪的鹦鹉大王(代表军国主义)彻底摧毁。
他希望真人可以继承他的权力,用没有被邪念污染的积木重新搭建一个世界,但真人摸了摸自己头上的伤疤,坦然讲出了他的秘密,代表真人正视了自己内心也有邪恶的一面,他因此拒绝了权力的诱惑。
生母和继母夏子代表战前和战后的日本(日本在夏天战败),真人对生母念念不忘,多次在梦中寻回对生母的记忆,但最后他和生母拥抱告别,带着继母夏子一起回到了现实世界,象征从心理上接受了新的国家。
陪伴真人一起进入异世界的婆婆就是晚年的雾子,雾子年轻时照顾过真人的生母和小姨,在异世界里维护着海上生存法则,可能代表左翼进步人士。
哇啦哇啦是战争中死去的无辜民众,等待着灵魂转世。
鹈鹕是参战的士兵,一开始真人对吃掉哇啦哇啦的鹈鹕深恶痛绝,但了解了它们被迫求生的处境后,又对它们产生了怜悯。
苍鹭一词在日语里有欺诈的意思,片中也点明他是个谎话连篇、摇摆不定的小老头,但最终还是真诚地帮助了真人,或许像历史上的某些政客。另外这个角色颇有些神似宫崎骏几十年的制片人老搭档、吉卜力创始人铃木敏夫,铃木敏夫本人也认证了这一点。
至于更多具体情节和意象的含义,众说纷纭,宫崎骏应该也不会给出一个“官方答案”了,每个观众都可以有自己的理解。《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是一部值得细细品味的作品,留给观众今后慢慢解读的空间还有很多。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是一部宫崎骏集大成式的作品,片中有对他过往众多作品的自我“致敬”和总结。
从大的故事框架上看,《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和《千与千寻》很像,都讲一个孩子意外进入异世界拯救家人的故事。
日本在战后形成了一股独特的“儿童文化”,社会上出现了大量贫困的孤儿,他们认为战败的大人是自以为是的、不值得信任的,世界观受到了很大冲击。因此战后很多日本动画、漫画都是以孩子为主角,讲述他们独自挑战权威、踏上冒险之旅的故事。
吉卜力的另一位巨匠——高畑勋的童年就是在战争中度过的,还亲历过空袭,所以他非常不信任权力。宫崎骏比高畑勋小几岁,他的成长和世界观也受到了战争的影响。
高畑勋《辉夜姬物语》
漫画家、动画家的创作跟时代是密不可分的,比如前不久去世的鸟山明,他的创作风格是在手冢治虫的漫画、美国流行文化、香港功夫片等潮流的影响下形成的,作为一个50后,鸟山明的思维更多是热血澎湃地奔向世界,像个纯真的孩子一样,纵情享乐,所以他笔下的人物要热血战斗、冒险成长、收获友情。
鸟山明去世,粉丝图
而宫崎骏这代40后要背负着更沉重的历史包袱,他一生都在思考战争与和平,向往美丽的家园和自然环境,呼唤真善美的品性。无论是在艰苦清贫还是功成名就的阶段,他都没有放弃过创作锐气和斗争姿态。
宫崎骏过往作品中,《风之谷》批判了工业化对环境的破坏,《天空之城》反思人类野心带来的灾难,《龙猫》描写乡村生活和童年纯真,《魔女宅急便》讲述女孩的独立和成长,《红猪》探讨了战争的残酷,《幽灵公主》揭示了人类与自然的冲突,《千与千寻》揭示了人类的贪婪,《哈尔的移动城堡》传达反战理念,《悬崖上的金鱼姬》涉及环保,《起风了》的反战立场还曾在日本引发争议……
《千与千寻》
《龙猫》
《幽灵公主》
可见宫崎骏的创作母题是一以贯之的,《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中有成长,有家庭,有自然环境,有社会秩序,当然最核心的主题依旧是对战争的反思。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不仅在主题上是宫崎骏的自我总结,片中的很多构图、人设、动作、意象……都是宫崎骏“我致敬我自己”。
隧道的画面在《千与千寻》里也有,构图角度都一样,灌木丛小路是《龙猫》同款,《哈尔的移动城堡》里也有连接不同世界的门,老婆婆们像汤婆婆,塔主像锅炉爷爷,火美让人想起《哈尔的移动城堡》的卡西法,《千与千寻》里也有能贴到人身上的纸鸟,哇啦哇啦是宫崎骏笔下常见的小精灵萌物,如同《千与千寻》里的煤球,《幽灵公主》的树精灵……不胜枚举。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千与千寻》《哈尔的移动城堡》里的婆婆们
《哈尔的移动城堡》
《千与千寻》
《龙猫》
看《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的过程中,脑中会不断闪过宫崎骏的很多电影场景,新片的画面也依然像壁纸一样,非常之细腻精美。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中的一座坟墓前有一扇精美的大门,门上写着“学我者死”。
一个国家是没法通过全面照搬、效仿而强大起来的,一名艺术家也是。
随着宫崎骏一次又一次宣告退休,总有一个问题会冒出来:世界上还会有第二个宫崎骏吗?谁能做吉卜力的接班人?
高畑勋已经于2018年去世。
高畑勋追悼会上的宫崎骏和铃木敏夫
宫崎骏、铃木敏夫、高畑勋旧照
近藤喜文曾是宫崎骏和高畑勋的得力助手,很有才华,可惜47岁因病早逝。《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和《回忆中的玛妮》导演米林宏昌已经离开了吉卜力,虽然他离开后创作的《玛丽与魔女之花》仍有浓浓的吉卜力印记。
宫崎骏的儿子宫崎吾朗执导的《地海传说》成绩不佳,父子俩也一度处于冷战状态,后在父亲的帮助下执导了《虞美人盛开的山坡》,同期NHK还推出了纪录这对父子之间关系的《父与子300天的战争》。宫崎骏曾评价儿子,“他应该放弃做导演,他不是那块料。”
庵野秀明早年曾与宫崎骏共事过,但早已走上不同道路。细田守(《狼的孩子雨河雪》《雀斑公主》)、新海诚(《你的名字》《铃芽之旅》)等新一代日本动画大导的作品也很有影响力,但跟宫崎骏的全球视角、宏大命题不同,他们更关注个体的传奇经历和情感。
宫崎骏是在特殊历史时期里成长起来的艺术家,世界上确实不会再有第二个宫崎骏了。而吉卜力是高度依赖艺术家个人创作的工作室,多年来都保持着IP的纯粹性,没有过度衍生发展,所以一旦宫崎骏停止创作,吉卜力恐怕也很难再续辉煌。
《你想活出怎样的人生》这部宫崎骏自己曾经以为会“完不成”的作品,片尾最后一场戏完全没有我们想象中的抒情和不舍,收得非常干净利落,仿佛对逝去的年代没有一丝留恋。
希望它不是告别。
发布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