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拍了一部“不合时宜”的好剧
评分8.1,这几乎超越了近一个月来开播的所有剧集,可观众对于它的剧名却甚是陌生。
5月8日,《天行健》仓促开播,前有《新生》,途遇《庆余年2》,后有《狐妖小红娘》,从开播到结束,这部剧都没有激起太多的水花。但就是这样一部没有IP,没有知名流量演员,甚至没有什么宣传的剧,在播出结束后的一个星期之内开出了超越所有头部剧集的高分。
怀揣着好奇心,娱理工作室打开了《天行健》,这是一个发生在清末的故事,戊戌变法失败之后,国家逐渐风雨飘摇,从寻宝到救国,再到探究新思想,《天行健》的故事远比想象中的要宏大。
剧中的三位主角门三刀、卓不凡、王家洛是三个生不逢时的人,一位是名门高官却坐牢12年,另一位则是剑术集大成者遇上了热兵器诞生,还有一位读圣贤书遇到了废除科举。BE的结局像是命中注定的。
清朝末年的动荡和屈辱是每一个中国人都不会忘记的历史,但也是在如今日益高涨的爱国情绪之下,观众鲜少愿意回忆和面对的。再加上影视行业对于大IP、流量演员、仙侠大剧等市场化内容的追捧,这样一部作品放在当下,也未尝不是一种“不合时宜”。
于是,我们约见了《天行健》的总监制、编剧白一骢和导演之一卫立洲,一起聊了聊这场早就预知结局的“冒险”。
一次致敬与传承
《天行健》开播之后,白一骢给金庸的公子查传倜发了一条消息,“我一共做过三次金庸先生的小说影视化改编,当年的《天龙八部》之后,我一直就想要致敬一下这部作品,如今《天行健》播出,希望你能看看。”
2002年,白一骢进入了改编《天龙八部》的工作之中,也是在那次工作中,他第一次和金庸先生见面,“他是一个很开阔的人。”白一骢说,当年改编《天龙八部》,金庸先生就和他们讲,“你们大胆改,我的连载是有很多地方不成熟的。”
随着对于《天龙八部》的研究,他才知道,天龙八部中的八部是指佛教中的一天众、二龙众、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睺罗伽。这也就对应着金庸先生所著的《天龙八部》中的一些人物。
或许是抱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心态,白一骢问了金庸先生一个问题,“《天龙八部》您是不是想写8个人,但没写完。”金庸先生回答,“我没写出来,太难了。”白一骢紧接着说,“以后有机会我要写一个。”
《天行健》就是白一骢当年说出去的那个“大话”,给金庸的公子发消息,其实也是在弥补他自己心中的遗憾。
确实,在《天行健》的人物设定中,观众能看得出白一骢对于金庸先生的致敬。
门三刀一直在追查菩提传人,查到最后发现自己就是,这其实就是萧峰的设定,生于辽国长于大宋的契丹人是他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卓不凡的名字来源于《天龙八部》中的一个人物,号称剑神,最终败于虚竹手下;王家洛则取自《飞狐外传》中的陈家洛。这些都是他有意而为之的。
除了金庸,还有很多作品和前辈都曾启发过白一骢。
美剧《24小时》首当其冲。2001年该剧播出时,但凡学习电影、戏剧相关的学生,都想要创作一部《24小时》一样的作品,白一骢也不例外,既然美剧讲发生在24小时之内的故事,那他就想要讲中国特有的节气,当时正值芒种前后,他就写了一段故事,取名为“芒种”,这也就是后来《天行健》中,“芒种起事”的由来。
再后来就是想要完成自己的《天龙八部》,要写8位英雄,故事写了一些,在电脑中的文件命名为《英豪》,但最终他也发现,8个人的故事根本无法完成,剧本也再次搁置了。但却有了《天行健》中三位主角的最初原型。
多年之后,白一骢又读了尤凤伟的《石门夜话》,文中用6个晚上的6次对话,将女人的守贞护节与男人的占有侵掠之间的紧张角逐展现得淋漓尽致,白一骢很喜欢这样的行文方式,极富戏剧性,“明明是两个针锋相对的人,通过对话,人物关系就改变了。”
正巧当时白一骢正在操盘一个民国的项目,于是他又打开电脑,以地下党和伪军的人物关系,写了几段有意思的对话,这些对话跟任何故事都没有连接,甚至这两个角色都没有名字,仅仅是一个设定而已,这样的随笔,最终也用在了门三刀和柳琳的对话之中。
就是这样写写停停、删删减减,再加之前辈们的影响,白一骢笔下的《天行健》也就逐渐成型了。
选择将这样一个故事放在清朝末年其实是因为视觉效果的丰富。那个年代服装各异、各种中西方元素杂糅在一起,从社会形态上来看,思想的推进和尝试也能够容下这个充满无限可能的故事。2021年,《天行健》项目正式提上了日程。
一次纵容与任性
“其实原创剧本在平台过会挺难的。”白一骢说。从大的趋势来讲,视频平台的工作机制就是要面对大量的提案,去评估一个原创剧本远不如看一个有数据支撑的IP改编作品来的更容易。
《天行健》的项目得以推进下去,他一直很感激平台。因为平台在明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热门题材作品,也没有高流量的演员参与其中的情况之下,还是选择了支持。
启动《天行健》的时候,灵河影视刚刚完成《三体》的前期拍摄,还在后期阶段,虽然这部作品在口碑上大获成功,但在商业回报上并没有外界想象中的丰富,“可能也是因为《三体》,平台才愿意给我们继续探索的机会,明知道这个项目数据上可能不会太好,但从创新的角度上还是允许我们任性了一把。”
从目前的播出情况来看,也确实如立项之初所料想的——热度不高,但口碑得以肯定。
选择秦俊杰来饰演男主角门三刀是白一骢的坚持,“我至今为止都找不到他的替代品。”秦俊杰是白一骢的师弟,他的专业能力白一骢最为了解。“可能是受上学时期的环境影响,我们特别爱写很大段的台词,恨不得一段台词3~5页纸。”这样的台词量就很考验演员的台词功底。
“如果换一个台词不好的演员来出演,就一定是不好看的。”台词好是白一骢锁定秦俊杰的原因,“从表演水平上来讲,秦俊杰没有任何问题。”当然,或许有些人的知名度会高过他,但具体的能力水平在哪里,白一骢的心里是没底的。
从制作端来看,为了追求质感,《天行健》平均每天拍摄2.5页纸,总体拍摄时长超过5个月,“如果我用一个知名的流量型演员的话,他可能也给不了我这么长的周期。”这确实也是不得不面对的事实,再加上拍摄期间可能产生的超时情况,对于《天行健》来说,演员的配合程度更为重要。
看剧本的时候,白一骢问秦俊杰,“门三刀在狱中囚禁了12年,他是不是应该有点什么习惯?”秦俊杰想了一下,“是永远戴着镣铐的双手。”于是门三刀出场时,即便手上没有镣铐,他的双手依旧抬起置于胸前或者放下置于腰间。
拍摄期间,白一骢花了大量的时间去和演员讨论表演上的细节和剧情的逻辑,门三刀的死、林安静有没有射出打向王家洛的那一枪,对于人物行为逻辑的讨论一度上升至弗洛伊德的本我和超我的高度,最终再回归剧本。
这样的创作氛围在内娱的电视剧制作过程中实属罕见,《天行健》像是让创作者们进入了一个象牙塔,可以让他们不顾及周遭的一切,但回归现实之后,白一骢也平静地说,“可能短期之内,我们自己都不会做这样的项目了,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但商业回收并不能成正比。”
一次投入的艺术创作
2021年9月,卫立洲导演拿到了剧本,他看到了故事中的各种隐喻,然后又去查了很多资料,最终选择用一种写实的风格去呈现出了时代背景带来的张力和压力。“我记得当时我们在讨论如何打光,其实北京当时是有电灯的,但是我们还是选择了煤油灯,去呈现一种油画的质感。”
“到了上海,环境的背景音中就要有汽笛声音,整个上海的色点也更加干净一些;到了山西则要有颗粒感。不同的条件之下,我们要做到最大的区别,包括色彩和光效。”导演卫立洲说。
前期的功课做足了,在后期方面就没有太多的弥补和调整,全员原声台词+没有磨皮滤镜是观众很喜欢且称赞的地方,但在卫立洲看来,“这不是应该的吗?好的东西就应该是最真实的,是live的,而不是修出来的。”
用现场配光代替滤镜,“我们在接受教育的时候,很多教材都是来自于胶片拍摄的素材,胶片拍摄没有那么多滤镜可用,就是配光,前期定好了什么调子,后期基本上不可能有太大的调整。”白一骢回忆道。
白一骢早年很喜欢摄影,至今网上约1/3的PS高阶磨皮教程都是他写的,“我是一定要把所有的毛孔和颗粒先抠出来,磨完再贴回去,绝对的光滑是没有质感的。我希望演员的毛孔、皱纹都在合适的时候出现,这个太正常了,规避它干嘛?”
如果观众的审美永远都停留在仙气飘飘、粉嘟嘟、亮晶晶的质感当中,反而给创作者们提供了捷径,前期不需要花时间去配光、打光,只需要后期一键解决,但《天行健》的创作团队主动放弃了这样的选择,让艺术创作回归到了最原始的状态。
拍摄现场,留给卫立洲创作和思考的时间和空间都有很多。
一场门三刀和乌兰珊在山洞里野合的戏份,卫立洲就感觉怎么拍都不对。在全剧中,这个画面的呈现在回忆之中,是偏写意的存在。第一天拍摄的时候,现场有吊车去控制雨和光,还定制了一块特别大的玻璃去做光影效果。
但当天晚上,拍了几条,他都不是很满意,“晚上10点了,那场戏还没拍完,我的脑神经已经快从太阳穴蹦出来了。”或许是想要得太多,或许是一直没想明白该怎么去呈现,演员在现场等了很久,卫立洲的压力越来越大。
“导演,我觉得你今晚就别拍了,我们可以等,但今天拍不完,明天的时间也还要往后推,不如今晚就先收工,我们后面再拍这场戏。”秦俊杰说,那一瞬间,卫立洲感觉自己被支持了,他突然明白,在紧张和嘈杂的环境之下,确实不利于思考。
收工之后,卫立洲得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他把自己想要的效果全部都试了一遍,心里真正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两周之后重新下通告再拍摄这场戏的时候,一切就非常顺利了。
回忆起《天行健》的创作,白一骢和卫立洲一直滔滔不绝,沉浸其中。确实,这样的创作氛围在如今的影视行业中颇为少见,在一切以市场导向为判定标准的当下,想要做一部扎实的艺术作品的可能实在是太渺茫了。
好在还有人抓得住这一点点的可能,这次“不合时宜”的尝试依旧收获了观众“切合时宜”的肯定和赞赏,影视行业不就是需要这样的坚守吗?希望这一篇幕后故事可以成为对《天行健》的肯定和支持,能让更多的观众可以和主创们的热爱与真心相遇。
发布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