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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云南,一群不服输的人种咖啡(组图)

1个月前 来源: 每日人物 原文链接 评论0条

佤族女人叶萍,从12年前开始种咖啡。她遭遇过霜冻,经历过质疑,但她从来没有放弃,带着一个村子的女人找到自己的事业,走在云南咖啡产业的潮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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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萍走出的一步,也是云南的咖农们共同走出的一步。在云南,咖啡产业被这一切彻底重塑了。

文 |李奥

编辑 |金匝

运营 |小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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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霜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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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山上,叶萍想哭。

正是云南普洱的冬天,海拔1200米的山上,气温降到了零下。向远处眺望,除了白茫茫的雾气拢着连绵的山,还有她在3年前种下的咖啡树。但此刻,一人多高的树,并没有挂满一串串鲜红色的咖啡果,而是已经全部干枯,残缺的果实发黑,“像被一把火烧过”。

回想那个时刻,叶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或许是失望——自己种咖啡,怎么就比别人更难?

她是佤族人,在孟连乡芒冒村一个闭塞的寨子里长大,文化传统和熟人社会既是保护,也是限制。她一直都知道,新谷子打下来,男人要先吃,家里的决策,是男人来做。

整个寨子里,能上学的女孩只有三个,其中一个是她,但小学毕业时,还在读书的女孩就剩她一个了。身边的多数女孩,在寨子里出生、长大、结婚、生子,守着孩子、老人,等着外出打工的丈夫,一辈子没有翻过远方那座山。

叶萍已经算是幸运的。在父母的支持下,她读到了中专,学经济管理,毕业之后在家乡的学校做代课老师,一干就是7年。但很快,她也有了孩子,没有人照看,她只能辞职回家,一边照顾孩子,一边照料家里的茶叶田。

在寨子里,叶萍是个不太一样的女人,她总是愿意尝试新鲜事物,心里有对外界的向往。有一次,叶萍的丈夫去外地参加培训,得知云南是个种咖啡的好地方,海拔高,日照足,长出来的咖啡,甚至比得上咖啡的原产地非洲,这个产业要是做得好,能带大家过上好日子。叶萍动了念头,尽管对怎么种咖啡一无所知,但这件事,丈夫支持叶萍去做。

作为村子里第一个种咖啡的人,叶萍挨家挨户劝说,才拉来了二十几户——其中大部分都是她的亲戚,并且是留在村子里照顾老人、小孩的女性。算上她自己的20亩地,大家凑出了不到100亩地,成立了天宇咖啡合作社,从种茶叶改为种咖啡。

大家对咖啡的了解,是从咖啡苗埋进土里那一刻才真正开始。最初,叶萍以为种咖啡像种瓜果蔬菜那样,浇水、施肥,就能收获,或者像茶叶,草除干净,就能健康生长。但实际上,咖啡是娇惯的“小孩”,它的根系扎不深,需要一点野草帮忙保持水土,草不能不除,又不能全除。它的叶子密集,光照不能不充足,又不能太充足,得在咖啡树中间种一点高大的遮阴树。其他的作物,一年不照护,顶多是减产,但咖啡树不去施肥、除草、除虫,第二年只会等来一株干枯的树。

三年时间里,叶萍逐渐知道:“咖啡树需要特别的关照,随时都在关注,就像一个孩子,每天都要呵护好它,其他作物你可以不那么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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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咖啡果成熟时,颜色会逐渐从绿色转为红色。

女性想要做成任何一件事,都会面临更多的阻碍。她是种咖啡的带头人,也是合作社的责任人,为了让大家收获更好的咖啡,每次学会一些新知识,她就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会,但每到这时候,总有人非议:“你一个女人,懂什么?”很多咖农本着随意的态度,“想来就来,想开会就开,不想开就不开,类似这样的。”

但叶萍是个有心气的人。她看到那些种咖啡的女性,早上起来煮饭,吃过饭,把孩子背到地里做农活,晚上再回家煮饭。到采摘的时期,她们背着两个口袋,身前的口袋里抱着孩子,身后的口袋背80斤咖啡果,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山路回家。叶萍心疼她们,知道女性的不容易,她先把这些人团结起来,有时候在路上遇到,就帮对方抱一会儿孩子,顺便聊几句种咖啡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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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萍在田地间请同伴们品尝咖啡。图 / 讲述者提供

三年就这么过去了。第一次看到咖啡从小苗逐渐长成小树,第一次看到油亮的叶子在太阳下闪着光,叶萍兴奋又新奇:“咖啡树原来跟树一样,有叶子,有枝干,还能结出这么好的果子。”那种快乐,就像她自己亲手养大了一个孩子。

但霜冻来临的2015年冬天,之前的努力都像眼前那些树干已经发黑、叶子已经掉落的咖啡树,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除了失望,更多是委屈。二十多户咖农都来找她,质问她:“都是你叫我种咖啡的,要是种玉米、谷子,我年年都有收入的。”——在大家眼里,虽然咖啡树枯死是自然灾害导致的,但出了问题,当初带头的人要承担一切。叶萍记得:“他们问我,为什么要叫我种?钱没有,我还要倒贴,一直在喊。”

那一次,大家都来找她理论,甚至谩骂,但叶萍什么都没有说。“我先给他们骂,我就不讲话,他说够了,泄愤完了,就会理解其实并不是你的原因,而是自然灾害的原因。”

最终,她跟二十几户咖农承诺,买咖啡树苗的费用,以及施肥、除草的费用,所有的损失,由她来承担,她要给咖农们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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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萍和村子里种咖啡的女性们。图 / 讲述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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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废的轮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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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一个夏天的午后,王万东开着车走过狭窄的山路,从后视镜看过去,车轮往外开出去一点,好像就会掉下悬崖。跟现在不同,当时的路面没有硬化,轮胎碾过松散的沙石,王万东心里很没有底。车开到一半,小小的爆炸声传来,他被吓了一跳。下车一看,车胎爆了。

王万东要去的,正是叶萍的天宇农场。但现在,还剩下5公里的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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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南咖农种咖啡多在山间,王万东要行驶过这些山才能抵达咖啡田。图 / 讲述者提供

叶萍一个电话打过来,声音里有歉意,但更多是热情。叶萍说:“我就跟你说,你马上要换一个新车,以旧换新,你又给我带来一个希望,把我之前不懂的技术通通教给我,所以车坏在半路上,是让你留下来,多给我们咖农几天时间和你交流。”一通“高情商发言”,让本来打算当天往返的王万东,在叶萍的天宇农场上住了整整两天。

这是王万东在星巴克种植者支持中心做农艺师的第4年。他是个80后,在云南农业大学读过书,毕业后去了云南省农科院工作。那份工作很稳定,在体制内做研究,家人满意,周围人羡慕。但有一次,他出差去缅甸,做种子资源调查和收集工作,跟当地对接的同事聊天,提到具体怎么操作,王万东说了一大堆文献里看来的知识,对方突然打断他,问:“您做过吗?”那句话像是掉在后脑勺上的水滴,“一句话就把我敲醒了”。王万东回答:“不好意思,没有。”之后,他再也没有对操作方式发表过看法。

回去之后,王万东一直在想,“真正掌握知识,应该是既能说,也能做,研究要落实到田间地头,不然都是空话。”2012年,星巴克种植者支持中心成立,招募农艺师去咖啡地里帮助咖农、教授种咖啡的知识,王万东关注到,没有犹豫,加入了星巴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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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艺师王万东(左)和咖农叶萍(右)。图 / 讲述者提供

十几年前,云南的咖啡产业处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有了多年积累,也有规模,但一直没打出口碑,到了国际上,也会被认为质量低人一等。一位家族出了三代咖农的年轻人说,咖啡成熟了,有公司来收走,做成速溶咖啡,但自己的祖辈、父辈,一辈子都没喝过自己家种的咖啡。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行业。

星巴克来云南,就是想提供更多的种植知识、技术手段,建立全新的标准,给予更多的激励,来改变这份尴尬。

新事物诞生时总会被排斥。在普洱,农艺师王万东经历了一个过程:最初,咖农见到他会露出奇怪的表情,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后来,大家主动跟他打招呼,说他是“星巴克的王万东”,王老师;现在,一点儿客套都没有,咖农们都认识他,直接叫他“万东”或是“小王”。一提起“万东”这个名字,大家都心照不宣:哦,是那个皮肤被晒黑了好几度的农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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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万东在咖啡田里为叶萍讲解。图 / 讲述者提供

受到认可,源于切实的帮助。叶萍遭遇霜冻时,王万东告诉她,不用把树彻底砍掉,也不用种新的咖啡树苗,只要保留一部分根,第二年,咖啡树会长出新的枝干,虽然产量有点小,却比重新种、再等三年划算。

叶萍听了王万东的建议。她的农场强撑着一口气,等到2016年,终于等到了一次小规模的收成。她的事业,又看到了一点火星。

这次经历让她知道,专业的种植技术能带大家种出更好的咖啡豆,更能减少损失,规避一些风险,于是,她邀请王万东来自己的农场讲课,把合作社的咖农都叫了过来,这才有了那次车胎爆炸的意外。

在天宇农场的那两天,王万东把这些年积累的咖啡相关知识都教给了叶萍。

一颗咖啡鲜果变成咖啡豆,可能需要经过34双不同人的手,至少4种工艺。其中很关键的一步,是给鲜红色的果实脱皮,脱去果皮跟果核之间的胶质,留下的种子经过清洗、发酵、晾晒、去壳,手工分拣后烘焙成熟豆。过去的很多年,咖农们使用脱皮脱胶机,需要用到大量的水。星巴克提倡环保,捐赠微水加工机器给咖农,可以将用水量降低90%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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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巴克中国咖啡创新产业园。图 / 网络

用技术革新农业,解放更多人力,也是星巴克致力要做的。除了微水加工机器,王万东还带来过星巴克的无人机,为咖啡地喷洒防冻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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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巴克为云南咖农捐赠的无人机。

咖啡树容易招来天牛,它们在树干上产卵,幼虫在咖啡树干上凿出一个孔洞,蛀入树干内部,破坏树传递营养和水分的通路。因为躲在树干里面,喷洒普通的农药根本伤害不到它们。王万东想了个办法,买一种叫“肿腿蜂”的蜂子放到咖啡树上,它们比天牛小,可以顺着孔洞钻进去,遇到天牛幼虫,它们就会将其吃掉。

每个采摘季,王万东会在各个山头和农场间辗转,平均一天要走访7-8个农场。他开报废过一辆车,每年行驶的里程加起来可以绕地球一圈。且山路难行,通常旁边就是悬崖,狭窄陡峭。一个冬天,也是行驶过一段山路,车子的四个轮子,几乎是贴着路边而过,他开出了一身冷汗,事后回想起来,“第一次知道做农艺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山路实在太难走,每次去叶萍的天宇农场,王万东都会意外被甩在半路上。第一次是爆胎,第二次他跟同事原本快到了,后来在一个小垭口停车休息,等上车时,同事说,轮胎好像不对劲,下来检查,一颗钉子戳了进去。第三次去叶萍家,迎面开过来一辆卡车,会车的时候,王万东的车卡在了路沿一个尖锐的地方,又爆胎了。终于,到第四次,意外再没出现。

后来王万东跟叶萍开玩笑:“我俩见面的过程,跟你种咖啡的过程差不多,刚开始是充满曲折的,后来越来越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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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萍喝着自己种植的咖啡。图 / 讲述者提供

这条路上,王万东见证了叶萍的成长。第一次去天宇农场,加工厂只有小小的一间,两年后再去,厂子变大,生产线变多,在这里生产的豆子,通过了星巴克的C.A.F.E.Practices认证——也就是咖啡和种植者公平规范认证,意味着豆子可以被星巴克以高于市场20%至30%的价格收购,这就是星巴克一直以来提倡的“优质优价”。

2020年,叶萍的咖啡进入“星巴克臻选”的行列,在星巴克臻选门店,那些带有“天宇农场”标识的,就是叶萍和伙伴们亲手种出来的咖啡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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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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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琼听说叶萍的名字已经很久了。在很多前来送咖啡样品检测的咖农口中,那是一个聪明又爽朗的佤族女人,一个人带着整个村子的人种咖啡,是咖农,也是罕见的女性管理者。

在一场被郭琼称为“考Q”(咖啡质量认证资格证书)的考试上,她第一次遇到了叶萍。叶萍有双大眼睛,因为常年在山上种咖啡,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身材壮实,说话时却有些腼腆。叶萍说,不久前,她已经考过一次,但有一门没合格,所以过来补考。

郭琼有点儿吃惊,第一反应是,这是一个很爱学习的女人。“她是佤族,普通话说得不是很清楚,就感觉这个人太爱学习了,因为佤族来考试的还是很少。”

在星巴克种植者支持中心的质检部门,郭琼有12年工龄。她有最灵敏的舌头,一份咖啡豆样品从咖农那里送过来,烘焙之后研磨成咖啡粉,放到五个杯子里,加上100摄氏度的热水,闻气味,品味道,这个过程叫做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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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琼(左一)和同事们在质检中心对咖啡豆进行杯测。图 / 讲述者提供

腾腾热气中,她用勺子啜吸每一杯咖啡,咖啡豆的气味、风味,还有味道背后的品质,会在她脑子的数据库里找到对应的位置。闻到不好的样品,她眉头皱起来一点,遇到了优质的样品,她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感慨:这是谁家的豆子?种得这么好!

就在遇到叶萍的两个月之后,郭琼尝到了一种令她惊艳的、难忘的味道,后来她去查这个样品的来源,才知道这正是叶萍的天宇农场种出来的咖啡。对叶萍,郭琼又产生了一种敬意。

做质检师的这12年,郭琼深深知道,让咖农拿出这么好的咖啡有多不容易。中心刚成立的2012年,只收上来4000份样品——按照1吨取一个样去算,只有4000吨样品送过来检测。

这4000吨咖啡豆,品质参差不齐,时常会尝出发酵过度的味道,又或是霉味,整体的质检合格率只有30%左右。有位大叔长途跋涉拉来了10吨咖啡豆,一检测,品质不好,杯测中闻到了像消毒水一样的化学味道。

大叔趴在中心的窗口,问:怎么会品质不好?郭琼给他端了一杯过去,让他自己也尝一尝。他沉默了一会儿,转身离开,把10吨咖啡再拉走。郭琼理解他的失落,“他们好不容易辛苦一年,结果咖啡也卖不进来。”

云南当地的气候变化,直观地体现在咖啡豆的质量上。2016年和2017年,霜冻严重,送来检测的咖啡豆样品,合格率只有20%。那两年,郭琼看到了太多咖农失望的背影。

但就是在这么低的起点、重重困难中,咖农们却一直保持着稳稳的进步。那位拉来10吨咖啡又拉走的咖农,几年后再次出现在质检中心门口,虽然品质没有达到最好,但比上一次好,最近的一次,他的咖啡也有了让郭琼惊艳的味道,只是产量少,只有几百公斤,达不到给星巴克供货的标准。郭琼鼓励他:再做大一点产量,明年,我等着你来。

种咖啡的咖农变多,咖啡的产量变多,想要得到星巴克认可的人变多,送检的样品也更多。10年里,质检中心的工作量翻了好几倍,人员从2个变成6个,用来做杯测的杯子增加到300多个。到2024年,送检样品达到1万吨以上。去年春节到5月,咖啡收成的季节,郭琼和同事加班做杯测,为了加快效率,她们请一位临时工阿姨帮忙洗杯子,阿姨有点儿崩溃,怎么会有这么多杯子要洗?最忙碌的时刻,一位杯测师,一天要品尝2000杯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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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杯测师用勺子将咖啡渣破开,以便更好地品尝咖啡。图 / 讲述者提供

最让郭琼开心的是,今年,这些样品的合格率达到了76%。“没想到见证了这么大的一个改变。”她跟同事开玩笑,终于不会再有咖农说“来星巴克咖啡卖不出去”这种话了。

这句玩笑话背后,是像郭琼一样的星巴克质检人员对咖啡严格的要求。就算是对叶萍这样的咖啡“领头人”,郭琼也没有放松过一点。

有一次,郭琼检测了叶萍的咖啡样品,豆子通过了星巴克的质量要求,可以给星巴克供货。但等叶萍把几吨咖啡带过来时,郭琼再去检测,发现风味跟之前送来的并不相同。郭琼打电话给叶萍,才知道,当天送货的是叶萍家的一位亲戚,搞错了货的编号。

面对这件事,叶萍跟郭琼怀着两种不同的心情。叶萍先是愧疚,她对自己要求高,搞错了货物,说不过去,同时也惊讶:这么细微的差别,郭琼竟然能尝出来。郭琼则是替叶萍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对方的豆子品质下降了。

星巴克臻选的咖啡豆比普通咖啡豆要求更高。最初几年,叶萍的豆子没有入选,郭琼告诉她,有时是颗粒的不足,有时是发酵的问题,鼓励她继续尝试。从2020年开始,叶萍的豆子连续三年入选星巴克臻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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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萍(右二)和其他云南咖农们参加武林大会,并入选了2024“星巴克臻选名人堂”。图 / 星巴克中国

今年10月19日,一场为咖农举办的盛会在普洱大剧院拉开了帷幕。它是“星巴克云南生豆优秀供应商大会”,也被称为咖啡界的“武林大会”,从普洱、保山、临沧等产区来的1500多位咖农,开着皮卡、货车,带着家人一起来参加盛会。武林大会是属于咖农们的时刻,在舞台上,星巴克会对供货出色的咖农予以褒奖。

而叶萍,一口气抱了3个入选臻选的奖项在怀里,几乎快抱不下了。

后来叶萍说,这是这几年来,最让她开心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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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不服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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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云南种咖啡,能把咖啡种好的人,都有这样的特点:不服输,什么都要做到最好。

每年的11、12月份,咖农的第一批咖啡晾晒结束时,星巴克种植者支持中心会做“质检下乡”活动。郭琼和同事们坐几个小时的车,去山里的农场,跟咖农们交流,帮咖农做杯测,看看今年咖啡的品质怎么样。她常常鼓励咖农:“就跟他们说,今年做得还可以,一定要像这样做,如果做得不好,就跟他们交流一下,看看问题出在哪里,改进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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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琼在室外杯测。图 / 讲述者提供

有一回,郭琼到了叶萍的农场,一走进去,她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的咖啡那么好,原来是有原因的”。——叶萍的农场里,所有的物品都摆放得整齐,井井有条,晒咖啡的晾晒床,每个都有编码,“很认真的那种感觉,晒场还有加工厂都打扫得很干净,很整洁”。一个用心把农场管理好的人,一定也能把咖啡树照顾好。

相比其他咖农,叶萍走了更多的路,花了更多的时间。她使的是笨力气,不管是发酵还是晾晒,即便安排了人去做,她也会自己全程盯住。“可能隔几个小时去看一下,我文化程度有限,用科技的东西监测,应该对我们帮助很大,但是我不太会用,所以我就多辛苦一点,每次就用眼看,用鼻闻,用嘴咬。”

她相信,正是因为自己的坚持,遇到霜冻也没有把树全砍掉,不断向星巴克臻选进发,才有现在的成绩,“我坚持下来了,所以人家会通过咖啡来认识我,而不是通过我这个人去认识咖啡。”

农艺师王万东也是如此,有股一而再、再而三的倔劲儿。

2012年的普洱,咖农们从不拿王万东的话当回事。跟咖农说,要种遮阴树,缓解太强的光照,咖农们却说,种这些树,咖啡产量一定会掉下来;跟咖农说用肿腿蜂可以防治天牛,咖农们觉得离谱,转身就走。

在普洱的山里,他把10个咖农叫过来,给他们每个人发了一些肿腿蜂,“抛砖引玉,让他拿回去先试试”,但有一个农户没有收,背地里跟人说,“蚂蚁能有什么用?”

王万东哭笑不得,肿腿蜂跟当地的一种蚂蚁大小相似,长相也相似,很容易误解成是蚂蚁。过了一年,王万东又找到这个农户,递给他一包肿腿蜂,“你先试试,也只费你半个小时,在田里不起效果,钱也不是你出,对吧?”

到了第三年,这个农户主动找他问,你那个蜂子在哪儿买的?能不能帮我买点?王万东一个链接发了过去。他意识到,跟咖农打交道,最重要的是耐心和真诚,很多事情,“可能说1次、2次、3次、4次,我也说不清多少次,反正那么多年一直在说,最后总是会有效果。”

还要让咖农们看到真正的效果,并且廉价易得。就比如肿腿蜂,网上就可以买。“你别说有一个东西有效,但是要外国进口,那咖农是接受不了的。”

王万东和郭琼们的坚持,搭建起了咖农跟星巴克互相信任的基石。

咖啡的品质分成6个方面:颜色、气味、水分、缺陷、粒径以及杯测,由包括郭琼在内的质检中心的6位同事负责。每个人的岗位并不固定,可能今天被分配去评估缺陷,明天被分配去做杯测。这样的设置,是为了防止内部人员“放水”,在某个环节上放松对咖啡豆质检的标准。“除非把我们六个都买通,但这个概率太小了。”郭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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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将被“检验”品质的咖啡豆。

每到咖啡豆收获的季节——春节前后到5月中旬,每天都有大约200个样品等待着烘干、研磨、杯测,一个样品5杯,加起来就是1000多杯。那时,整个杯测室都会弥漫着咖啡的风味,等到下午,大家的衣服也被腌入味儿了。即使还剩几百杯没测完,郭琼跟同事们也都会对视一笑,坚持做完。

在云南,星巴克和它帮扶的咖啡产业改变了当地的生活、文化。十几年前,普洱的山上是光秃秃的梯田,现在,茂密的咖啡树像一片热带雨林。提起普洱,人们不再只会想到茶,还会想到这里的咖啡。

叶萍自己,也从一个腼腆、不知道遇到生人该说什么的佤族女人,变成一个爽朗利落的生意人。在村子里,她得到了尊重和声望,不管走到哪里,所有人都会跟她请教,“你再多说几句”。

她身边的女性,也在被咖啡改变。一位女性咖农曾经跟叶萍诉苦,买东西要看丈夫、公婆的眼色,什么事情都没办法自己决定。但如今不一样了。愿意留在村子里的人也变多了,咖啡创造了更多的岗位,也带来更多收入。

叶萍走出的这一步,也是云南咖农们和星巴克共同走出的一步,星巴克对云南咖啡品质的改变、业态的重塑,可以用两个数字来对比,或许会更直观清晰:12年前,云南咖啡豆在国际市场上卖的是价低,一吨要在基础价格上减去30美分,但如今,可以多加5美分。

那场武林大会上,星巴克中国首席执行官刘文娟宣布了一个大消息:“从这一刻起,我们终于能将高品质的云南咖啡豆,加入到中国内地售出的每一杯星巴克经典浓缩咖啡中。”这意味着,中国每一家星巴克门店的每一杯咖啡,都有来自云南的豆子——这一杯,有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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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巴克普洱门店,店长向大家讲解咖啡相关知识。图 / 讲述者提供

这次,叶萍走进星巴克普洱门店。这是星巴克在亚洲首家种植者支持中心所在地门店,在这家承载了最初十英尺和最后十英尺的联结,讲述着咖啡原产地故事的门店,她喝到了云南的咖啡。

那是一种放松的感觉。“能感受到,我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一杯咖啡,从苦,到甜,到酸,这些我都可以喝到,我所有的付出,也是这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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